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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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本名蒋震山,是个铁匠,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精瘦,因其打铁抡起大锤时总要深吼一嗓子在他们那个小村子里远近有名。

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农村人都知道,斧子、锄头、铡刀、镰刀、铁钩、铁叉、菜刀、剪刀、铁耙等农户家庭用具,那是农民人家家家必备,年年月月使用,年年月月磨损,无论新旧都得铁匠来锻打铸就。所以在那时几乎每个村都有铁匠,打铁铺。老虎的手艺不仅在他们村,远近几个村都闻名。凭着这门手艺,娶妻,生子,盖房子。

老虎媳妇生了五个儿子,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社会动荡不安,人民生活水深火热,偏安一隅的小寨村生活虽不富足,人们只要勤劳,土里刨食,大地总有馈赠,没有饿殍遍野,啼饥号寒的惨状发生,五个儿子,依次是蒋孝礼,蒋孝义,蒋孝仁,蒋孝智,蒋孝信,跌跌撞撞地长大了,大儿子蒋孝礼通过媒人介绍,刚刚迎娶本村小他十岁的女孩儿马翠英过门几天后,老虎媳妇积劳成疾带着对人世地不舍匆匆离开了人世。

老虎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成年喜与同龄老汉高谈阔论,媳妇走后,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老虎把五个儿子都送进了学校去识字,除了老五孝信读了一年后不喜读书主动放弃,其余四个儿子都坚持读完了初小,高小。老四孝智还上了高中,考上了中国民用航空局航空学校,(后更名为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后来留校任教,是当年全县的骄傲。此是后话。

村里人对老虎都服气,老虎家两进日字式的房子,坐北朝南,蓝砖黛瓦,砖基土坯,墙皮用黄泥衬平,石灰泥抹光。大门门楼宽阔高大,上镶嵌砖刻“福寿”二字。门前左右置石狮一对,房脊及四梢用特制的雕有花卉、吉祥文字的砖瓦装饰。一进院东西两厢各两间,延着厢房尽头是厅房,厅房和东西厢房之间各有过道,东过道廊檐一侧是灶房,西过道廊檐一侧堆放杂物,穿过过道进入二进院,同样的东西厢房各两间,尽头是正厅房,二进院过道头是茅房,从设计到落成,一砖一瓦,一草一泥,无不凝聚了老虎的心思和巧智,在当时当地算是数得着的大门大户。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座房子说起。

(一)

老虎把自己一身的打铁技艺悉数传授给了除老四孝智高中住校不经常在家的其他四个儿子,老大孝礼和老三孝仁学艺最精,远近已小有名气。老二孝义长得白净斯文,写得一手好字,被特邀做了村干部。老五孝信看着又黑又瘦,手艺不精但力气惊人,也是把打铁的好手。

凭着从老虎手里传承下来的手艺本事,老虎再贴补些,五个儿子陆续在这座二进院的宅子里成家,生子。

孝智大学毕业,顺从老虎安排,回家娶了村里长相出众的女子俊彩为妻,逢工作假期往家里赶,不辞路途遥远。

老虎老了,常年弯腰打铁,显得愈发矮小和佝偻。看着孙子孙女一个个承欢膝下,一大家子人口越来越饿多,同居,合炊,共财,磕磕绊绊,家里大事没有,小矛盾不断。老虎既喜又愁。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小子,饿死老子。饥荒年月,打破了公家的大锅饭碗,蒋家老老少少二三十口吃的是家里的大锅饭。妇女做饭,男人下田。粮少人多,红薯玉米容易饱腹,可饿的也快。这天晚饭主妇们熬的玉米糊糊,蒸了一大锅红薯,还没等红薯熟透,饿的团团转的孩子们一个偷一个的,等不及吃了。等开饭时妇人们去掀锅盛饭时,发现锅里快空了。揪出主谋,打又舍不得,骂几句,看着一个个瘦的根根肋骨分明,又气又怜。

不满,无力,越来越复杂的家庭关系,分配不均的口粮,难以承载的经济压力,无法均衡的费用支出……

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老虎决定分家。

大年初五,年基本过完,在正厅里叫来五个儿子儿媳,老虎说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人口众多,他向村里又申请了一块宅基地,就在街头隔条马路边,面积有现在这所房子占地一半大,如果谁想要,可以自立门户去,但要自己打基建房。五个儿子面面相觑,各自打算盘,虽以后是独门独户,要自己出钱出力,有没有这个实力?大家默不作声了半天,老虎急了:“没人要,我自己盖个草棚搬过去!”

依旧一片静默。

一向老实目木讷的孝礼开口了:“爹,那我带着翠英和孩子们搬过去吧。”

翠英听丈夫的,话不多,平日里任劳任怨,她是长媳,十八岁嫁给长自己十岁的孝礼,先后生下了长孙克民,长孙女灵姣,次子克俭,小女灵霞。老虎看重她明事理,又喜欢大孙子稳重踏实,私心是希望他们两口子建新宅的。现在的房子虽好,处在一堆乱盖乱建的房子周围,门口路窄曲折,高低不平,下雨下雪泥泞难行。新宅如果建成,临街大马路,宽阔平坦,去哪都方便。

听孝礼开了口,老虎松了口气,故作镇定:“你们大哥的想法,谁有不同地看法?”

一片静默。

“没人反对,那你们四家就抓阄,这座宅子,八间厢房,两间厅房,你们四家按人口抓住哪间是哪间,家里锅碗瓢盆也按人口平分,不够用的你们自己置办,我老了,干不动了,以后一个月一轮,轮流到你们那儿吃住,把你们都养大了,你们得管我。”说着把准备好的阄儿放在供奉蒋氏祖宗灵位的供桌上。

二儿媳淑兰和大嫂翠英同岁,身材壮实,一双不大的眼睛透露着精明,孝义看着一表人才,斯文俊朗,却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不当家。她不愿自掏腰包盖新房,也出不起那钱,现在住的老宅已经很好了,能分得几间再好不过。便跟丈夫使使眼色,先别着急动手。她育有三男一女,分别是安民,灵玉,立民,建民。

老三孝仁早年出过一次事故,送医不及时,落下了右腿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媳妇秀琴婚后有孕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有先天性心脏病,不适合孕育。老虎做主,老二两口子同意,把二儿子立民过继给了老三。老二媳妇淑兰打得一手好算盘:大儿子安民眼看着到了成婚的年纪,小儿子建民聪明好学将来或许有出息,只有二儿子立民,十三岁刚过,过继过去跟着孝仁长几年,孝仁在渭南上班,亏不了立民。立民懵懵懂懂,听从父母安排,收拾衣物过了孝仁那里。孝仁夫妇对立民视如己出。

看大家都不动手,四儿子孝智说:“爹,我先来吧,我常年住校,家里就俊彩和孩子们三个人,还得仰仗哥嫂们照顾。”说完随手抓了一个坐了回去。他常年不在家,媳妇俊彩带大一子一女,汉民和灵雯,两个孩子长得随妈,大眼睛,高鼻梁,瘦削挺拔。

看老四抓了,其余三兄弟也纷纷上前,听天由命。

老二分得一进院两间东厢房和厅房;老四家人少,分得一进院西厢房两间;老三分了二进院西厢房两间,老五分得东厢房和正厅房。鉴于老大新房未建,先暂住正厅房,老虎暂住老五东厢房一间,老五两个儿子春民、伟民年纪小,和老五两口子暂住一间。

那个年代,人口就是财富,孔子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老虎尽量做到平均分配,五个手指头伸出来不一样齐,没有绝对的公平和平均,最后郑重地说出一句话:“家和万事兴,希望我们家,人心齐,泰山移!”

宅子还是那所宅子,不同的是各家过起了各家的小日子,只有逢年过节,子女嫁娶的大事,再或者农忙时,几家子才聚在一起张罗忙活。

老大孝礼的新房匆忙盖起来了,他凭着从老虎那里继承的过硬手艺,和老三孝仁,在渭南市有色金属加工厂站稳了脚跟,男主外,女主内。盖房子的钱是孝礼每个月省吃俭用发了薪就往家寄,翠英从小没了娘,苦日子长大,食物坏了都不舍得扔,自己吃掉,带着能干活的子女去生产队里起早贪黑不惜力气挣工分一点一滴攒起来的。白手起家的他们,手里的钱只够盖南北两面的厦子房,仍是砖土结构。

长孙克民结婚时厦子刚落成俩月,连大门都是草草地用木棍做了个框暂时立住。老虎最疼这个孙子,总在人前夸赞克民聪明,克民个子高,五岁就送去了小学,每天临放学,老虎都巴巴地跑到路口等着,或是问问今天都学了啥,或是拿着不舍得吃的“好吃的”塞给他。

主母勤劳,家里子女都勤奋,克民是村里最早学会开车的,给村支书做专职司机,媳妇月珍泼辣能干,一个人顶俩,是挣工分和持家好手,慢慢的,日子越过越好,房子越修越规整,修了大门,盖了上房,一家子齐齐整整,和和睦睦。

(二)

老四孝智来信要接家属一同到广汉生活,俊彩盼望着一家子团圆的梦想马上要实现了,同龄人中,她长相出众,纤细苗条,当初爹妈不同意她嫁给人口众多的蒋家,怕姑娘嫁过去要伺候一大家子劳累,是她坚持和执着,并保证定不后悔,爹妈才同意。如今,证实了她独到的眼光,孝智最有出息,也不妄这些年她们夫妻两地分居之苦。

她兴奋地和妯娌们商量着要进城了,得给孩子们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村里合作社的布料就那几样,她想去县里合作社看看,把孩子们交给哥嫂,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和老五媳妇花芬就动身,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出发了。农历三月,乍暖还寒,俊彩满面春光,丝毫不觉得早春的寒气,迎面料峭的春风也与往日不同,变得柔和了,春风拂面,俊彩和弟媳一路上有说有笑。

到了县城,眼花缭乱,看看这个,摸摸那个,都想要,都想买。花芬大咧咧没有心机,笑她:“四嫂,以后到了城里,啥没有啊,肯定比这边的还好。”

俊彩挑了半天,给汉民挑了军绿色斜纹棉布打算做一套六五式军装,又扯了几尺白色的确良再给孩子做件衬衣和短袖,汉民已经十五岁了,不能再穿小孩子样式的衣服了。灵雯不到十岁,俊彩选了枣红色斜纹棉布给她做一套秋冬装,选的白色碎花的确良做衬衣,短袖。最后,狠狠心,又给俩孩子一人买了双回力鞋。花芬让她给自己也置办一套,别丢了四哥的面子。俊彩说,大人就算了,回去把衣服洗洗干净,熨平,就好了。

俩人走出供销社,骑车往家还,快正午的阳光有点刺眼,照的人暖暖的。

花芬年轻个高,手脚麻利,骑上车眨眼的功夫到了马路对面。俊彩憧憬着一家团圆的美好,骑上车往等在对面的弟媳方向驶去,没来得及听到花芬喊的那句“小心车”就被飞驰而来一辆东风大卡撞离车座,飞出去好远,重重落在了地上。

空气骤然变冷,耳边只有嗡嗡耳鸣,世界像静止了一般,俊彩感到身体麻木,她看向自行车篓里地东西,想伸手去够,动弹不得,好疼!睁大双眼望人群里找寻,张张嘴,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花芬扔下车跑过来,哭天喊地:四嫂!四嫂!你快醒醒!来人啊,快来人啊!

路边好心人帮忙把俊彩抬到了县医院,医生进行一番紧急抢救后无奈地向守在治疗室外的花芬摇了摇头,让她通知家人。花芬被突来的变故吓傻了,只一个劲儿地哭,求医生再救人。

医院里有同村的老乡,帮忙打电话到了村大队,孝义接到电话赶紧通知家里,惊天霹雳,一大家子难以置信,乱了方寸。如今,除了老虎,家里就只有孝义出头了,孝礼孝仁都在渭南。孝义在村里供职,平时做些收发材料,写写画画一类的宣传工作,克民当天也在村委没有出车。孝义看到克民正在擦洗村委的军绿色吉普,抓着不明所以一脸疑问的克民,开着村里的拖拉机,都没来得及跟村里管事的打招呼,拉着他和孝信,一路走一路解释,匆匆忙忙赶到县城把人拉了回来。

到家已是天黑,老虎颤巍巍到跟前看了眼躺着的人,半天未语。过了好大会儿说:“你们弟兄妯娌先帮着准备后事,墓地就选在你妈旁边,让她婆媳俩先做个伴儿。克民,你明天去给你四大拍个电报,叫他回来一趟吧。”说完,低头坐下,淌下的泪水湿了黑脸膛。

汉民和灵雯哭着扑着叫妈,翠英、淑兰一人抱住一个,俩孩子哭累了,睡倒在大娘二娘怀里。翠英淑兰也哭成了泪人,脾气秉性那么和善的一个人,长得又好,马上就要过好日子了,老天爷咋不长眼呢,她们边落泪边埋怨。

孝智接到电报赶回家,正好三天,俊彩入殓下葬,孝智搂着汉民灵雯扑簌落泪,责怪自己多年丈夫、父亲的缺失、失职。俊彩娘家人也来了,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哭喊,捶打着孝智和蒋家长辈,陪人家女儿。孝智和兄嫂自知无言可辩,跪地不起。娘家父母哭闹一阵,也知是天降横祸,实属意外,只怪自家女儿命薄无福,外孙们没了妈可怜。

丧事处理完,孝智带着一双儿女收拾行装向亲人告别,之时,各种不舍、惋惜、担忧、叮嘱,一家子都哭成了泪人。

对于农村孩子而言,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考上好的大学是改变个人命运的捷径,孝智通过自己的努力,跳出了农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俊彩戛然而止的生命是否与此也有关联呢?

汉民和灵雯跟随父亲从此迈入城市,往后的岁月和一众堂姊妹越来越疏离,差距越来越大,成了最陌生的亲人。

(三)

1988年秋,老虎寿终正寝。

孝智带着长大成人,出落的英俊漂亮的一双儿女,还带着他的续弦及刚刚两岁的女儿赶回奔丧。

逝者已逝,大家都挤过来,问候远方归来的亲人。汉民灵雯长成大人了,模样没啥大变化,但城里人的气质明显与家里人有了距离感,礼节性地叫了叔伯娘婶、堂兄弟姐妹后,不怎么讲话。娘婶们夸他们长得好,他们也只是羞涩地笑笑。

花芬看着新四嫂,大声叫了声四嫂。沉闷的气氛才被打破,大家都笑了。

新四嫂名叫王花,临县一个村子的姑娘,比孝智小二十岁,身材高壮,脸白里透红,剪着男士短发,说话像放鞭炮,粗言秽语噼里啪啦经她的口蹦出来就变得不那么粗秽了似的,自然而然。她不怕开自己玩笑,也开别人玩笑,给人一种好沟通好相处的印象。他们经人介绍认识,王花不嫌弃孝智丧偶带着一双儿女,一个黄花大闺女千里迢迢拿着介绍人给的地址电话,跑到广汉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孝智,婚后对汉民灵雯关心有加,汉民灵雯已是懂事的年纪,对继母虽不称呼什么,但给足了该有地尊重。随后孝智把王花的户口也迁进广汉,王花从此摆脱农门,相夫教子,把孝智伺候拿捏的服服帖帖,成了当家人。

老虎的丧事因为少有的四世同堂,加上王花的到来,办的并不那么悲伤。

儿子,孙子,重孙,送葬的的队伍,孝子贤孙,排了一长串,浩浩荡荡,看热闹的人议论不绝,都说老虎有能耐,一辈子值了。

孝智领着媳妇孩子回来,原来分的房子这些年久不在家,孝义的大儿子安民一家住着,这几天赶紧收拾,也只腾出来一间,孝智夫妇带着小女儿住。汉民被安排住老三孝仁那里,灵雯则住老大孝礼家。淑兰不好意思,王花拉着淑兰的手:“二嫂,我们就凑合这两天,不要紧,等我们走了你还让安民他们住回来。房子总不住人,就不结实了,我还得感谢他们帮我们看房子呢。”淑兰就按字面意思理解了去,那几天做好了饭菜,就让安民的儿子金龙去叫他们一家一起来吃饭,好饭好菜,不在话下。

娘娘婶婶也顿顿做好了饭菜,叫孙儿们过来喊汉民灵雯去家吃饭,推辞不掉,兄妹俩只好挨家去了一遍。

孝智带着汉民灵雯临走去看了俊彩,花芬陪着,灵雯跪在坟前泣不成声,花芬劝了两句 自己也泪流满面。儿女活着最大的伤悲就是,孩儿已长大,父母却不在。

(四)

九十年代初,农村宅基地分配政策是实行“一户一宅”,早已分家自立门户的五兄弟,除了孝礼,都有权利向村里申请宅基地。

孝仁、孝信为了儿子住的宽敞,纷纷向村里做了申请,批了宅基地,一年多的忙碌,新家均已落成,搬进了新家,老宅里只剩下了孝义一大家子。

孝仁在渭南上班,盖房搬家基本都是立民夫妇操持,孝仁媳妇秀琴身子孱弱,活在儿子儿媳的脸色之下,虽不当家也跟着着急上火,房子刚刚落成就心脏病突发,在一生无儿无女的遗憾中匆忙离世。

孝仁由此及彼,以腿疾复发为由,打了申请,提前办了病退,让立民接班,和大哥孝礼1989年中风病退让克俭接班一样,回到了老家,不再漂泊。

克俭比立民早到两年,立民一去,克俭带他熟悉环境,结识新朋,做尽兄长本分。立民在老家时早早与邻村的姑娘艳红结婚,儿子刚半岁,突然接班,小夫妻两人都感到不适。

克俭爱交朋友,爱玩儿,个子没克民高,干农活少自然皮肤白些,这两年在外,衣着紧追潮流,喇叭裤,尖头皮鞋,很时髦。家里托人给他介绍了本村一个姑娘,长相姣好,家里条件也不错,克俭农忙、过年时回来,与人见面,他带着哥哥的五岁双胞胎女儿小君、小珊化解尴尬,见了两次,女方以克俭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婉拒了。次年,克俭娶了渭南当地的红霞,结婚是在渭南办的,十月份,翠英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孝礼,克民背着几床缝满爱心的新棉被,带着小君、小珊,带着全家人的祝福,坐着绿皮火车,以家长身份参加了克俭在渭南举办的婚礼。

婚礼很热闹,红霞娘家人很热情,红霞的妹妹宝霞,小霞,带着小君小珊去了很多渭南周边的景点,买漂亮衣服,吃了好多陕西不同的小吃。宝霞看着小君吃光了一大碗羊肉泡馍后惊呼:这么小的一个娃,吃的比我都多。

他们见到了立民、艳红和他们一岁多的儿子灿灿。小两口不忍分别之苦,终是聚到了一起,在厂里提供的单身宿舍里简陋生活。艳红向大哥诉说着来到这里的各种生活不便,还提及立民因为比克俭晚来两年,厂里政策变了,到现在立民也只是临时工没有编制。克民宽慰他们再忍忍,提醒克俭跟厂里相熟的人打听打听,看能否解决。克俭只顾逗两个侄女,满不在乎地嗯啊应着。

克民临走前的晚上,克俭把哥哥叫到门外:“哥,咱爸一直想让你要个男娃,你咋想?我这边有认识的人可以给你抱养个,你要不要?”

克民把烟头丢在地上,脚尖上去狠狠地踩住拧了几下:“再说吧,我回去和你嫂子商量商量。”

克民的大女儿冰冰今年十岁了,读五年级,聪明好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执迷看各种书籍,挂上了近视眼镜。同年,写的一篇作文被老师推远发表在市晚报,成为当时轰动一时的新闻,被亲朋好友师生们津津乐道。怀双胞胎女儿小君小珊时,媳妇月珍异常辛苦,肚子比一般人大,孕后期行走都困难,当时计划生育正抓得紧,东躲西藏全靠邻居暗暗关照得以顺利生产。

当时游村转街的算命先生对半瘫靠在太师椅上的孝礼恭祝“大喜啊”,孝礼还以为是个孙子,生下来让抱到他面前,一看是俩女娃,长叹了声,说不出话来。

全家人看着玉琢似的两个娃娃,越看越喜欢。村里的一个老教师提出把身体稍弱的小珊送给外地一个教师抚养,被克民一口拒绝了。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是死是活,自己养,视若掌上明珠。

月珍刚做完月子,计划生育委员会就来人把她强行拉走做了结扎手术。两口子其实也早就打算不再生了。克民想着自己没生儿子,还有克俭呢,总会让父亲满意的。

克民临走,克俭媳妇买的“石灰窑”点心,茶叶,猴王香烟,西凤酒,塞满了行李包,克民对这位热情大方、善良好客的弟媳很满意,回到家说了无尽的好话,让二老放心。

听者无意,说者有心,半年后,克俭来信告诉哥哥,朋友介绍渭南农村有一家生了男孩儿养活不起想送人,问他要不,可以带嫂子来看看。

当时村里抱别人家的儿子养的事情屡见不鲜,克民和父母商量后,把女儿们托付给父母和妹妹们,夫妻二人心存犹疑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看看,就挪不开双眼,孩子生的白白净净,就是瘦的可怜。夫妻俩当即决定带回去养,克俭快乐地忙着买奶粉,买白糖,帮哥嫂张罗,日后两年孩子的奶粉几乎都由克俭买好寄回来,雷雷,这个男娃,喝着叔叔提供的红星奶粉健康长大。

雷雷抱回来半年后,孝礼病逝于再一次脑梗塞,翠英才五十多岁。

克俭心疼思念母亲,把母亲接到了身边。红霞怀孕,女儿妍妍出生,克俭很少让母亲操劳,闲不下来的翠英在城里呆的着急,待妍妍两岁,说啥都要回去。克俭拗不过,把母亲送了回来。

回到家的翠英如鱼得水,哪里有招干农活儿的小时候,记件工,她都抢着去,一天工钱有八块的,也有六七块的,报酬根据活儿轻重不等。她起早贪黑,晚上回来总要给和她一起睡觉的小君小珊念叨,今天又挣了几块钱,幸福而满足,丝毫不觉疲惫。小君小珊听奶奶说着数字,帮奶奶计算着,和奶奶一起因为挣了钱傻乐。她们懂事长大后,才懂得并体会当时奶奶的知足和辛勤。

翠英的劳作一直在延续,真正的身体不倒,劳作不止。她不听儿孙们的劝告,也不理会儿孙们的不解,她给小君小珊说:“我要天天在家仰着脸啥也不干,就是个没用的人了,你妈家里活儿干的那么好,也用不上我帮忙,我还不如出去干活儿多少挣俩钱,趁我还干得动。”她们不解爸爸和叔叔对奶奶的训斥也同样心疼,不谙世事的她们难以看穿奶奶内心地骄傲和自尊。翠英想自我养活,不拖累儿女。

(五)

1996年,孝礼翠英盖的房子逐年老旧。克民夫妻俩以地换地,在村南新划的锦隆新区置换了宅基地,盖了楼房。新房实现了所谓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两年,克民开了一家小型商标印刷厂,挣了点钱,就想着改善妻儿老母的居住环境。申请置换时,克民为克俭也申请了一份,所以他们家的房子比别人家都大。

同年,孝义也在新区以小儿子建民的名义建了新房,新房和克民家只隔一条街。孝义和安民分家,带着淑兰、小儿子建民搬出了老宅。灵玉出嫁,老宅居住的就剩安民一家四口了。

建民那会儿还在上学,学建筑,成绩很好。在学校,老师推荐他接点私活儿,设计个图纸什么的,不光学费不让孝义负担,自己还攒下了五千块钱。盖房时,他把积蓄全拿出来给了父亲,淑兰逢人就夸建民能干孝顺,得意极了。

安民瘦高,和孝义很像,同样长得一表人才,能说会道,在妻子梅香面前被拿捏地服服帖帖。安民没啥手艺,种地为生。爱整洁,勤快,家里家外总是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梅香长相一般,还总爱与人攀比,别人吃得用得,穿得戴得,她没钱买,就回家哭死哭活地逼着安民到处借钱给她买,借不来就骂安民无能没本事,村里能借的都借遍了,可怜安民娶妻如此,可恨安民妻管严,养了个祖宗。孝义老两口已分家为由,对儿子水深火热地生活不管不问。

安民生育一儿一女,儿子金龙初中毕业跑到杭州打工,金龙长得帅气出众,做过酒店门童,跑过销售,摸爬滚打在杭州混迹几年后,娶了个当地女子,在杭州安身立足。女儿金凤,很争气考了个省内二本,毕业后抓住机遇考进了体制内,在市某辖区派出所做一名户籍民警。

儿女结婚生子,安民和梅香像众多父母一样,进城帮衬着子女带娃。金龙大女儿上幼儿园,妻子又怀了二胎。这边女儿金凤生育也需要人帮衬,夫妻俩一边一个,两地分离。

几年下来,老宅就一直空着。

老五孝信搬出老宅后,两个儿子结婚生女,孩子一天天成长,当年的新房也一天天老旧。房屋虽够住,但地处山脚,相对偏远。大儿子春民就动起了搬出来另立门户的念头。他想起老宅二进院还有他们当初分的几间老房,不如拆了,重新再盖。就和父母、伟民夫妻坐在一起商量,他去老宅盖房子,搬出去。伟民暂时没有盖房地打算和财力,欣然同意。

老宅二进院那部分要推倒重建,必然要占用孝仁当年分的那两间,春民和父亲又一起去找孝仁和立民。

孝仁被儿子儿媳管着,寄人篱下,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他不敢发表意见,说:“你问你五哥五嫂吧,我不管这些。”春民看出三大不当家,转头问立民:“五哥,你啥想法?你看你们现在住的楼房,肯定也不会回去住老宅了,要不就让给我吧。”

立民从孝仁手里接班三年,一直是临时工,嫌工资低,没出路,熬不住就辞职了。回来后,干完家里农活就到处跑建筑工地做小工挣钱。他们盖的楼房一大半钱都是孝仁出的,艳红对公公刻薄无情,口蜜腹剑,孝仁被哄着,心里清楚,人在屋檐下只有独自悲凉。

艳红没等立民说话,就说:“五大,你们先回去,等我们考虑一下再说吧。”下了逐客令。

淑兰听说春民想占老宅盖房,偷偷把立民夫妻叫到家,出主意:不能让春民白占了老宅,当初分家,谁都有份,如果想占,得让春民拿出补偿。

理是这个理,老宅经年破拜,立民他们根本就不屑于占有,本来想让给春民的,经淑兰这么一说,觉得有理,便宜不能让人白占。

春民再问他态度的时候,他就提出占用可以,要拿出补偿费。春民气的找孝信诉说,孝信一听也气得破口大骂,骂淑兰挑事,骂立民不顾念亲情,怨三哥不替他争取。

最后闹到村委,经调解春民一次性付立民五千元作为补偿,宅子所有权归春民所有。

春民气归气,到底用二进院的地皮盖了二层小楼,大门朝北正好临街,两口子利用门面优势,开了家磨坊,碾米磨面,修了新房,还多了份营生。

春民盖房这一年,孝义、孝仁相继过世。春民夫妇有气,不愿参加他们的葬礼,经大家说和,才勉强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次年,立民在工地上干活,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艳红肝肠寸断,悲伤过后,和儿子一起生活,从此很少与蒋家亲人再来往。

(六)

安民、梅香把孙女外孙拉扯大,上了幼儿园,考虑回家。在城里除了儿女没有认识的人,想串门聊天都没地方可去。白天孩子们忙工作不在家,晚上回来工作、生活双重压力又不愿和父母谈。费尽心思做好饭菜,孩子们不合胃口胡吃几口,想帮孩子们减轻压力又使不上劲儿。他们的这种状况代表了近些年绝大多数进城和子女生活在一起的老人现状。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安民梅香决定彻底回老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路让他们自己走。

老宅的街坊四邻们这些年,拆了老房建新房,如今都是两层三层小楼了。老宅只剩一进院,当年的高大门楼在一家家新建楼房的对比下显得那么不起眼,那么破旧。

久经风霜的屋顶下雨就漏,安民尽最大努力,防雨布,石棉瓦,遮了一层又一层。土坯墙被虫蛀风蚀的洞洞斑斑,当年孩子们拿石头在墙上乱画的痕迹依稀可辨,推开厢房门,一阵尘土飞扬。老宅,经历了快百年,老了。

邻居都劝安民重建,村里也将老宅划为危房,催促他们尽快解决。安民羞于说出自己没钱。仅有的五万块钱还是在杭州不小心被车撞到,对方赔偿的,五万块如今的材料人工,哪够盖一套房的。收拾收拾先住着吧!

进入夏季雨水增多,连着下了两天雨,夜里,房顶上掉下来一块瓦片,差点砸到他们,老宅,实在是不能住了!

安民先把家里的情况和儿子女儿通了气,养儿防老,金龙给父亲打了六万块钱让先用着。金凤也凑了两万拿给了父亲。

安民有了钱,思来想去还是得先去找大哥商量,父辈们孝智、孝信尚在,四大孝智多年在外,已是他乡人。五大孝信,身体孱弱,去看望了一次,油尽将枯的样子。

安民去看望大娘翠英,她和自己母亲淑兰同岁,已是耄耋之年。大娘身体状况远不如母亲,一时糊涂一时清楚,很少走动,需人搀扶。自己的母亲,一直和建民住在一起,身体壮硕,头脑清晰,农活家务都不耽误。

安民和大哥克民商谈盖房打算,克民支持他盖,并表示需要帮忙尽管说。想起那年春民盖房和立民的纠纷,闹的亲情隔阂,众人不悦,提醒安民:“你得和四大打声招呼。”

安民犯了怵!

孝智所在的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在1993年成立分院,分院就在他祖籍所在的城市,叶落归根,孝智退休随迁,带着王花和小女儿玉洁回到了家乡。汉民和灵雯业已成家立业,不便动迁,留在了四川。

孝智回来,蒋家人欢欣鼓舞认为亲人在侧,日后托赖帮衬,与大家都是有利的。

孝智刚回来那几年,一年中他们还走动来往几次,后来走动越来越少,除了子侄辈们得知孝智生病住院出于道义孝道去探望一下,没有来往。

大家都说:去四大家不自在,不去!

九十年代,过年,克民喜欢开车带着孩子们去市里玩儿,那年说顺道去看看你们四爷。

门卫先打电话确认,放行,孝智开了窗探出头招呼着。克民月珍带着孩子带着礼品要进门时,王花站在门口指着几双颇有年代感的旧拖鞋要让他们先换上再进屋。克民不习惯嚷着:“不换,等我们走了,你再拖地不就行了。”月珍拉住克民让他换鞋,打圆场:“咱四婶把屋里拖的这么干净,你踩脏了多不好看”!孩子们多,鞋不够,月珍让孩子们穿着袜子进屋,赞叹王花把屋子打扫的一尘不染。孝智慌忙去拿糖果给孩子们吃,问王花在哪,王花骂着:“死老头子,啥都不知道哦。”孝智笑笑不做反驳,坐下和克民拉家常。

王花拉着月珍解释说:“儿媳妇,你是不知道,这鳖孙地板砖,花纹里的脏有多难处理,我都是搬个小板凳,坐那弯着腰拿刷子一点点刷,要不可弄不干净。叫克民换鞋还不换,他都不心疼他四婶,想给他四婶累死咯。”小珊瞪眼看着地板砖,和家里楼上房间的一模一样,妈妈月珍也爱干净,他们从小就是妈妈打扫的好帮手,拖地,擦桌,摆放,但他们从没有在意过花纹里的尘垢。

农村孩子穿得厚,在暖气房里呆不惯,坐了一会儿,催着要走,和刚进门乱挤一通脱鞋穿鞋地慌乱一样,临走又是一通乱。王花说:“让你四大送你们下楼吧,我就不送了,我在家收拾。”

孝智把克民他们送出小区,送到路口,看着车驶离才回去。月珍说:“咱四婶肯定觉得咱们跟一群狼一样,去人家家里。”

这么多年,克民去看孝智,每次都带着家里种的米面菜豆,不是时令了就买些水果牛奶,王花对克民挺热情。

安民就不同了,安民去看孝智,实则是被梅香逼着借钱,孝智看安民说的实在可怜,来了也没让他空手而归,金额并不大,几百块钱。

这么些年下来,门卫打电话给王花有客来访,知道是安民,有几次不想见就让门卫告诉安民孝智不在家。

安民被梅香逼得没法子,厚着脸皮,在门口等着。

现在安民的子女也算事业小成,再也不用低三下四讨好求人了,克民鼓励他:“你回去打电话给咱四婶说下,咱四大现在住院可能接不了电话,那房子他们也不会回来住了,给他们说一声你就盖嘛。”

过了两天,安民又来找克民:“大哥,咱四婶说了,春民盖房占地都给立民赔偿了,按着现在的行情,两间厢房,我得给她拿两万块钱,我之前在四大那借的钱还有六千没还,她叫我给她拿两万六才让我盖,你帮我给四婶打个电话说和说和,能不能少点。”

克民一听火了:“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柿子专拣软的捏,她要两万块,根据是啥?”

按下火气,克民拨通了王花的电话,先问候了四大孝智的身体,支气管炎,王花说老毛病了,在医院住着,有护工照料,挺好的。让克民有啥事直说。

克民就把老宅是危房,安民没钱盖房不容易的难处说了,说:“四婶,街坊四邻房子都盖了,就剩咱这老宅了,眼看就快塌了,你就当可怜安民,让他赶紧盖盖,补偿费少要点儿不行吗?”

王花在电话那头寸步不让:“我这也是跟着安民他妈学的,要不是当初她撺掇着立民问春民要补偿,我也想不到,前人栽树,后人心凉吧!”

克民放着免提,安民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拿起电话失去了理智:“四婶,你要这么说,当时分家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吧,你凭啥管我要钱呢?”

克民去夺手机,已经来不及了,王花在那头嚷着:“安民你个龟孙,我不在场也是他蒋孝智的合法媳妇,你说我凭啥呢,这钱你要不给,房子就别想盖。”

克民训斥安民:“你看你说的叫啥话,这咋收场?”

安民不知道还有更大的亲情霹雳等着他。

建民媳妇志红找到他:“哥,听说你要拆了老宅盖房子,当时分家的时候,可是咱爸咱妈、你们、还有我们的份儿,你要盖得把建民那一间房补偿给我们。”

安民气的腿脚发麻,跑到淑兰家里想让当娘的说句公道话:“妈,当时你和爸盖这套房子,建民跟着你们过,不就是把老宅分给我了?”

话没说完,建民从楼上下来突然开口:“哥,这套房子是我出钱盖的,咱爸不在了,咱妈这几十年跟着我过,我都没让你出过赡养费,你还有脸说!以后咱俩轮流伺候咱妈,一人管一个月,你看行不?”

淑兰从安民进门开始一句话也没插上,听建民这么说,如五雷轰顶,不知道怎么走出去来到克民家的。克民不在家,她拉着月珍老泪纵横。

月珍问了个大致,打电话把在别人家玩儿牌的克民叫了回来,安民、建民也都跟了过来。

建民一口咬定房子是他出钱盖的,属于他,至于老宅也有他的一份,必须补偿。克民恼了,呵斥建民:“建民,你有啥脸说房子是你的,当时盖房子时你还在上学,你就出了五千块钱就是你的了?你哥日子过得那么难,你不顾念兄弟情义,还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落井下石,想趁机捞一把,你的良心叫狗吃了?还有你说二婶跟着你,你照顾了她这么些年,我问你:家里农活她干的,家务她做的,每天做好饭啥也不让你们操心,给你带大了俩孩子,是二婶照顾你们,还是你们照顾了二婶?咱弟兄八个就你读书多,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一通骂,建民垂着头不吭声了。

“你们都先回去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人咋做,你们可都是亲手足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克民下了逐客令。

老虎的孙子共八个,按年龄排序,克民,安民,克俭,汉民,立命,春民,建民,伟民。建民是老七,在热衷搞基建的中国热潮下,建民在学校学的知识为他生活改善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了解不了解的人一边私下议论有文化就是好,一边责骂自家的孩子要好好读书,看人家建民可有钱了。是啊,越野车开着,市里还有住房,明明没必要和自己的亲哥争房产,计较谁照顾老母亲多少的人,怎么还会为那一间破旧老宅难为自己的亲哥。

月珍感叹:“我真没想到建民是这样的人,藏有这样一颗狼子野心,以前是我高看他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咱二婶肯定想不到,她种得因,苦果还要自己尝,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安民的房子要盖,王花那头不松口,村里想调解,当事人不到场,也无可奈何。

安民让在市里的金凤陪着,提着牛奶水果去找王花说情,王花门都没让他们进。

回来又找到克民,想主意。克民最后拨通了汉民的电话,让汉民从中周旋。汉民周旋不周,为了息事宁人,说不然两万块钱他出一半以安民的名义给王花。事情还没实施,王花就从孙子那里套出了话,劈头盖脸分别给克民和汉民骂了一通。

克民接到电话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要把安民逼死吗?老宅的行情也不是四婶你说了算呀!”

隔了一周,也不知道是火气都灭了还是想通了,王花给安民打电话要一万块钱做补偿,六千块欠款也必须还了。

安民喜大普奔,把这一消息第一个告诉了克民。克民说:那就这吧,也不算太过分。

安民的房子盖起来了,上板封顶的头一天感觉身体不适,被送往医院。发现及时,只是轻微的中风症状。小珊在市里,受父母委托去看望二叔,金凤在陪护,说起赔偿风波也是满心地不解,以及自己的至亲对亲情冷漠地不可思议。

又说安民给王花送钱时,王花特意要现金,送到家后,王花却不接,和安民一起去银行看着钱存进自己账户拿到回执单才算完。

曾经屹立近百年的老宅,曾经老虎引以为傲的老宅,曾经充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老宅,曾经寄予着家族荣耀的老宅,随着推土机推倒尘土弥漫那一刻,老宅随着尘土降落尔逝去,它所背负得,寄予得,也都模糊在了老去的时光里,弥漫的尘烟里。

(七)

安民的钱只够盖一层房,子女都不回来居住,一层对他们也够住了。还没有安门窗,粉刷,铺地,建民媳妇志红就把淑兰还有淑兰的一床薄铺盖送来了,扔下一句“该你们伺候了”扬长而去。

安民不是不愿抚养母亲,经过盖房风波,他深知亲情无价。眼下的房子,门窗都还没有,怎么住人。弟弟就这么的容不下母亲容不下自己吗?

有事找大哥。他又来找克民,克民也规劝不动,建民所住的房子产权证上白纸黑字写着人家的名义,于法他也没办法,建议安民找村委调解。

村委管事干部把淑兰及其子女招到了一起,本着共同赡养老人的义务做出了如下调解结果:安民、建民轮流住,一月一轮流;灵玉丈夫身体不好要相顾,不参与轮流,负责母亲的床褥衣服拆洗、更换;老人如果有病或其他花费三个人均摊。

三人没有疑义,在协议上签字按手印并各留存一份。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淑兰为此气的丢了半条命,去哪个儿子家住都像在乞讨,儿媳们不给好脸色,月珍劝二婶糊里糊涂过吧,别想太多。

任谁也想不到精明了一辈子的淑兰,到头来反误了自己。

讲到这里,老宅的故事结束了,蒋家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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