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根

汪善浩

甜密的回忆——吃茅草根,是我们这一代农村人的集体记忆。

幼年时期,少吃缺穿,物质奇缺,印象中,唯一不缺的是野外的茅草,山野小径,溪流田埂尽是一抹抹的绿色茅草。茅草根就是我们心目中的缩小版甘蔗,成为了小伙伴们的心头之爱。

三五个小伙伴,人手一把小锄头,结群去刨挖茅草根,我猴急地用双手拢住一束茅草使劲拽,勒红了手掌,划破了皮肉,一阵阵的剧痛,愣是没有拔出一鳞半爪。

抡起小锄头模仿着同伴的动作,一层又一层地扒去泥土,茅草的根茎纵横交错地分布在泥层深处。随手掐一截,捋掉依附在细条软根上的碎泥,用指甲剔去外层的薄薄黄衣,圆柱形的白生生的茅草根露出了玉骨冰肌。它像带着节圈的胖藕般的脆嫩,塞入了垂涎三尺的小嘴口……

为了满足口欲,我四处探秘野外可食用的“山珍”,几乎尝遍了各种植物与野果,桑椹、刺苔、映山红、乌米饭、地橘子、金樱子、胡颓子、野栗子、野山楂、野糖梨……这些野果都是短时季节性的,比不得茅草根一年四季可供攫取。

不经意间,我从一位喜爱“小零嘴”的小伙伴那儿获悉,不仅茅草根可以解馋,而且茅草的花苞也可以充填肚子。

待茅草的花苞渐渐隆起肚子的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将它从草叶的间隙中分离出来,取出里面绵软的嫩绒絮,轻放于舌尖上细品,幽香而绵甜。

美中不足的是,茅草花苞这玩艺儿不经咀嚼,它像雪花一样很快融化殆尽,连塞牙缝也不够,别说填充肚子了。自然,那份遥远的童年记忆,至今回想起来,仍像茅草花苞的那份淡淡的清甜味,犹在舌间漫延缠绵。

我们一众小屁孩,边吃边议论开了,以前怎么不晓得花苞也可以食用呢,刨取了茅草根而把人间至味的花苞白白浪费地遗弃于一边,真是可惜了。等到飞花扬絮时,花絮就干瘪无汁了,这个时候我们又只能单单刨取茅草根解馋。

在看连环画的时候,惊悉到茅草这等貌似平常的植物,竟然有着非同一般的不平凡,它曾为中国革命的胜利作出过很大的贡献。长征途中,红军战士们缺衣少食,于是就地取材,割茅草裹身,取草根充饥,帮助红军度过了一茬又一茬的难关。

红军战士历经千山万水,坚定的革命信念就像繁殖力强大的茅草一般,在鸟兽不存的荒凉之地,播散着革命的种子,一如茅草根在幽暗的土层底下萌芽、吐青、育苞,直至飞花扬絮,染遍了无垠的原野。

茅草,根系发达,纵横交叉,生命力旺盛,一不小心,它就开疆辟土大肆进犯人们豢养的庄稼领地,成为了村民厌恶的野草,人们对它都投以敌视的目光,用锄刨之,用火焚之。

秋冬里的一把野火吞噬了连绵的茅草,泥底之下不屈的根系仍蓄势待发,等春风吹来之时,满目的焦土之上又是一片青葱……

我不仅惠受过茅草甜蜜的滋润,也目睹过茅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可歌可泣的悲壮场面,从它千丝万缕的根茎上,看到了一种坚韧不拔的“草根”精神。

“草根”这一词汇,流行已久,它高频率地出现在各种媒体的字里行间,“草根”是贴在敢于追求梦想者身上的标签,“草根”是普通人士走向成功辉煌的代名词。

那些没有高深学问、雄厚资财、显赫家世可供加持的民间无名小卒,全凭着一股子小草冲破泥壳的顽强毅力,萌芽,吐青,孕苞,吐絮,直至飞花扬絮,功成名就。

在我们身边,在各行各业,从不缺乏那些不起眼的小毛虫,到绚烂多彩翩翩起舞的华丽蝶变的“草根”们。

2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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