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小记

大年三十

爸爸爬得高高的,挂两盏红灯笼,春联早已贴好,抬头见喜。外婆游走在厨房与餐厅之间,带动一些暖融融的香气,菜上桌了,摆成花朵一样的圆形。大家都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大人们一天天老去,时间复杂又简单,残忍又慈悲。天下之大,今夜的桌桌年夜饭上,席间的人们靠着什么共聚一堂,是血缘,抑或责任?是长情,抑或羁绊?

此刻我抱着我一岁的小表弟,把我的脸贴到他的脸上,我们拥有相同的温度,仿佛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除夕夜

城区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今年的除夕夜也就安静下来。远方山间依旧升起一束一束的光,红色和绿色,交替在城市灯光无法企及的墨黑浓郁的夜里,光传过来,声音却不能,仿佛一场默片,寂寂,艳艳。那些烟火只见其色,不闻其声,安静却灿烂——这是一种我极喜爱的生命状态。

夜真的深了,小小的城被四面的山抱着,像一只安居一隅的兽,也就安静地睡去了。

正月初一 

从正午开始下雨,雨落湍急,噗噗哒哒打在新绿色土地上,激起春天的泥土味。那种味道实在没有办法描述,接近于灰尘、腐叶、梅花蕊、埋在地底的蝉蛹、拔节高升的野草,寺庙烟火与半空云雾的混合气息。我身临其境时总是试图精确地描述,随后很快忘记,再也无法通过旧日的修辞重新体验,直至下一次春来,雨来。

后来才明白,这是因为每一个雨打过的春天里还混着故人,旧事,梦,幻想,纷纷的情欲与希望,等等无法长留也无法复制的凌乱的撩人的味道。

正月初三 

家外头巷子口有一排迎春花,初开,鹅黄星星点点,在枝头润润地坠着。一群人聚在花下打牌,风吹花落,落在他们的黑头发或白头发上,落在输赢之间,落在新年,落在新的春天。

住在巷子口的老人拿出瓜果请大家吃,他戴一顶簇新的小绵帽,有时候看一眼牌局,另一些时候,注视自己种的迎春花,“这花今年开得早!”他这么说着,搓着手幸福地笑了。

我想起汪曾祺的话,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 你说我在做梦吗?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我只记花开不记人,你在花里,如花在风中。

正月初五 

去乡下拜年,认识一个小妹妹与她的大白狗,院子里一棵白梅开到最盛,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耸的梅树,不似美人似英雄,不似玉蝶似飞雪。在我心中梅花很神奇,无论开得多少密多少挤,也依然有工笔细描的精致与风长气静的淡然。

走的时候,小妹妹说等一等,等一等,有东西送你!于是那天我是抱着一束白梅花回家的,花香满衣。

正月初十 

情人节之夜,满街都是会发光的氢气球,小贩走街串巷,手中大把气球在头顶漂浮闪烁,恍若粉紫色的星云。路过卖花的摊子,红玫瑰艳得有些失真,花香馥郁,追着行人。果然白日光明正大的气氛不属于恋爱,从古至今的喁喁私语都应该发生在暮色中。

把家里的旧书翻出来,重读张晓风的散文,看到三年前的笔记——她是一个对万物有情的女子。笔记旁的一段倒是与情人节相配:世间男子总以为女子一片痴情,是在他们身上,其实女子所爱的哪里是他们,女子所爱的岂不也是春天的湖山,山间的晴岚,岚中的万紫千红。女子所爱的是一切好气象,好情怀,是她自己一寸心头万顷清澈的爱意,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尽的满腔柔情。

正月十三 

人的一生总在途中,离故乡越来越近,或越来越远,都是奇妙的体验。明明方向相反,却给人同一种绝对自由的错觉。我走在瓯江之上,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它了,便已开始思念它无法复制的——滟滟的水波,澹澹的桥,桥上俗气却热络的新年灯光,以及掬水月在手的夜晚。

正月十五 

好几日的雨,今早的天居然透出层薄薄的阳光,神迹一般。我站在窗边看太阳,看那些金黄色的光,如何一点一点消散雾气,穿过深海一样的青天,在绿萝叶尖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触及肌肤,带来的热量与肌肤下的血液共鸣,喜悦并颤栗。

温暖的事物总是容易叫人感动,当我敲敲打打下这些文字时,我知道这种温暖的感动会由此变得立体,变得生动,变得不再孤独,变得绵密恒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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