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丨朱光潜《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说是给青年的信件,我只能偷偷翻阅,因为我早已不再年轻。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十年,让我回到中学时期,一些中肯的建议还是很适合我的,当然其中的一些言语仍能触动心灵,好的语言并不会随着时代变迁而失去光辉,只会在时间的洗礼下变得更加珍贵。十二封信,十二个主题,每一个都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第一封信·谈读书

      中学的课程很多,我们总是会以没有时间为由,不去读一些课外的书本,真的是没有时间吗?只是没有决心而已,如果你每天抽几分钟读几页,一个月下来也好几十页了,等一年结束,也差不多好几本书了。我们许多后天的兴趣爱好,其实很多都是在早年养成的,中学时期喜欢音乐的人,即使老了,依旧会喜欢音乐。读一些课本也算不得读书,因为你找不到一些性相近的内容,很多知识或许根本就不符合你的胃口。

      有两个建议很不错,第一个是,凡是值得读的书,至少阅读两遍,第一遍快读,着眼于全篇主旨和特色之处,第二遍慢读,以批评的态度衡量书的内容。第二点就是要会做笔记,并能在一些精彩的部分写出自己的看法,这样既能帮助我们看得仔细,也能加深我们对内容的理解。

      书还是要读的,读书的益处便不再赘述了,都被说烂了。方法也是要掌握的,可以囫囵吞枣,也可以细嚼慢咽。怕就怕,又懒,又不愿意去动脑筋。

第二封信·谈动

      我们会感到烦恼,是因为我们的生机被抑郁,而你想要快乐,就要是你的生机能舒畅,能宣泄。有一个词叫做“闲愁”,闲时大半易发愁,因为闲的时候生机静止而不舒畅。青年人就比老年人容易发愁,因为他们的生机比较旺盛。愁生于郁,解愁的方法在于泄,郁由于静止,求泄的方法在于动。

      闲愁是最苦的,愁来愁去,人生还是那个样子。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吗?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你真的感到有烦恼了,不妨多动动,打打球,种种花,弹弹琴,搬搬砖,只要是能让你动起来的,都可以帮助你发泄内心的苦闷。如果你不喜欢这些玩意,你就是谈谈笑笑,跑跑跳跳也是好的。

第三封信·谈静

      人生乐趣一半得之于活动,一半得之于感受,这所谓的感受是被动的,是容易被自然界事物感动我们的感官和心灵。眼见颜色,耳闻声音,是感受,每个人的所处的环境不一样,看到同一事物的感受也会不一样。世间的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是因为他们有极强的创作力,你看诗人和画家,你看不见的东西他们都看见,你闻不到的东西他们能闻到。只有在静中比较容易见到趣味,一般人不容易感受到趣味,是因为他的心太忙,不空所以不灵。

      这里所说的“静”,是指心界的空灵,不是指物界的沉寂。你的心界愈空灵,你愈不觉得物界沉寂,也就不就觉得物界喧哗。在百忙之中,在尘世喧嚷中,你偶然的丢开一切,悠然遐想,你心中便蓦然似有一道灵光闪烁,无穷妙悟便源源而来,这就是忙中的静趣。

      你有多久没有静下来和自己的心灵对话了呢?

第四封信·谈中学生与社会运动

      我们从孔孟二先生之后,读过两千多年的书,讲过两千多年的道德,仍然无补国事,所以读书讲道德无用,一切青年都必须加入战线去革命,这是一派的主张。还有一派主张读书救国,他们认为喜欢参加爱国运动的学生就不必读书了,一定要“整顿学风”。我们总喜欢诱劝别人“类我类我”,我喜欢谈国事,就藐视你读书的,你喜欢读书,就藐视我谈国事的,其实单面锣鼓是打不成闹台戏的。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才是青年人最稳妥的座右铭。

      不要以为自己是上过学的高材生,就看不起一些普通的劳动者,我们要到社会去,把自己的学生架子丢到一边,不要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学生自成一种阶级,把社会看成待我改造的阶级,任何团体都有少数的败类,不能让全体去替少数人负过。不过也会有一些社会人,看不起读书人,他们有时会冷嘲热讽,还是读书人,连这都不知道,读书读傻了之类的言语,他们喜欢用自己擅长的领域去挖苦别人的不擅长,完全不注意场合。

第五封信·谈十字街头

      从前的学士大夫好以清高名贵相尚,力求与世隔绝,冥心孤往,但是闭户读书的成就就总难免空疏虚伪,而的哲学都提倡与现实生活接触。苏格拉底把哲学从天上搬到地下,这是“走向十字街头”的一种意义。学术思想是天下的公物,须得流布人间,以求雅俗共赏。艺术民众化,特殊一般化,这是“走向十字街头”的另一意义。

      可是十字街头的空气中含有许多腐败剂,学术思想出了象牙塔到了十字街头后,一般化的结果常不免流为俗化。就比如,老庄经过流俗化之后,就成了白云观里骗钱的道士,易学经过流俗化之后,就成了街头摆摊算卦的江湖客,佛学经过流俗化之后,其结果为祈财求子的三姑六婆和肥头肥脑的蠢和尚,这些都是我们所共见周知的。

      十字街头握有最大权威的是习俗,习俗有两种,一为传说,一为时尚。我们要相信世界达真理之路只有自由思想,而这条路上的“传说”和“时尚”都是障碍,我们要本着少年的勇气把一切市场偶像打得粉碎,这也并不是鲁莽叫嚣所能解决的,总而言之,我们要自由伸张自我,不要汩没在十字街头的影响里去。

第六封信·谈多元宇宙

      什么叫做“多元宇宙”呢?人生是多方面的,每方面如果都发展到了极致,都有其特殊宇宙和特殊价值标准,我们不能以甲宇宙的标准,去衡量乙宇宙的价值,就算勉强可以测量,那也失去了其独立性。

      “道德的宇宙”是与社会俱生的,人与人相接触以后,然后道德的需要便因之而起。如果能在“道德的宇宙”中登峰造极,也就能实现伟大自我,孔子,苏格拉底诸人的风范所以照耀千古。

      “科学的宇宙”中,善恶便不是合适的价值标准,在这个宇宙中,适当的价值标准只有“真伪”。“科学的宇宙”有时也会和“道德的宇宙”相抵触,但是科学家只当心真理而不顾社会的教条。伽利略宣传哥白尼的地动说,达尔文主张生物是进化的而不是神创造的,如果从教会的眼光,他们都是不道德的,因为他们动摇了宗教和它的道德信仰。伦理学从前是指导行为规范的科学,而近来却都逐渐向纯粹科学的路上走着。

      “美术的宇宙”也是自由独立的,它的价值标准既不是是非,也不是善恶,只是美丑。美和善只绝对不能混为一谈的,因为道德行为都是起源于意志,而美术品只是直觉得来的意象,无关意志,所以无关道德。美术家最大的使命是创造一种意境,而意境必须超脱现实,可以说,在美术方面,不能“脱实”便是不能“脱俗”。

      “恋爱的宇宙”里,我们只能问某人爱某人是否纯真,而不是去问某人爱某人应不应该。恋爱不是机械的东西,它是至高无上的,含有无穷奥秘,在恋爱的状态中,两个人脉搏的一起一落,两个人心灵的一往一复,都恰能忻合无间。真正能恋爱的人只是为了恋爱而恋爱,恋爱以外,没有其它宇宙。当恋爱和道德相冲突时,我们往往不能两全,应该牺牲恋爱呢?还是牺牲道德呢?

      在“道德的宇宙”里真正的圣贤少,“科学的宇宙里”绝对的真理不易得,“美术的宇宙”里完美的作家寥寥,“恋爱的宇宙”里真正的恋爱人更是凤毛麟角。这些宇宙不能割裂开单独来看,个个宇宙都是相互嵌套,互相融合的,虽然不能用一个宇宙的评判标准去看待另一个宇宙,但是我们可以作为一个参考,能够从多个角度去解读。

第七封信·谈升学与选课

      升学是人生的一大关键,分析起来无非两个问题,一个是选校,一个是选课。学校的文凭只是一种找饭碗的敲门砖,学校的招牌愈亮,文凭就愈行,真才实学无人过问。也有许多大学生程度不如中学生,至于去凭资格混事做,学校的资格在今日是不太高贵的。

      关于选课,很多人升学选课都是以社会需求为准,却不知如今热门的行业,过了几年,十几年的,还会这样受欢迎吗?“学以致用”本来就是一个好的主张,只是每个人的兴趣爱好不同罢了。任何科目,只要和你的兴趣相近,都能发挥出你的聪明才力,都可以使你效用于社会。所以在选课的时候,别的问题都可以丢开,只要问:这门课和我的胃口吗?不过现在很多的学生选课,最先考虑的是这门课好不好拿学分?考试难不难?老师严不严格?只要能混毕业就好,才不会去考虑能不能学到东西。只有极少数的人目标是明确的,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考虑清楚才开始行动,这部分人,大都是各个专业的佼佼者。

      做学问,做事业,在人生中只能算是第二桩事,人生的第一桩事是生活,是“享受”,是“领略”,是“培养生机”。有些人做学问便忘了生活,你同他谈话,他三句就离不开本行,而旁人以为兴趣的东西,他听之麻木不能感觉,像这样的人就是做学问而忘了生活。所以对青少年而言,在精力时间可能的范围以内,须极力求多方面的发展。当然了,不敢说一切青少年都要趁着这条路。

第八封信·谈作文

      我极其羡慕他人做得好文章,每读到一种好的作品,看见了自己所久想说出口而说不出的话,被他人轻轻易易地说了出来,心里一方面会有“先获我心”之快,另一方面也不免心怀惭怍。写作真的是可以练习的吗?迷信天才的人自然会嗤着鼻子这样问。在一切的艺术里,天资和人力都是不可偏废的,古今许多第一流作者大半都经过刻苦的推敲揣摩的训练。学文如学画,学画可临帖,又可写生,在这两条路中间,写生尤为重要。从前中国文人学文大半全用临帖法,每人总须读过几百篇或几千篇名著,揣摩呻吟,至能背诵,然后执笔为文,手腕自然纯熟。欧洲文人虽然重读书,而近代第一流作者大半由写生入手。要写生,须勤做描写文和记叙文,这两种文做好了,议论文是很容易办的。

      能写出好文章的,并不是只有学文的才行,有多少理科出生在文学的世界里闯出了一番成就。有大家都熟知的鲁迅,王小波,还有像契诃夫这类好的理科作家,他们往往把人写到极致之后,又退一步,回头去体会普通人的情感。

第九封信·谈情与理

      我们的生活应该受理智支配呢?还是应该受感情支配呢?

      在事实上,理智支配生活的能力是极微末、极薄弱的,尊理智抑感情的人在思想上是开倒车,开倒车固然不一定就是坏,可是要开倒车的人应该先证明现在哲学和心理学是错误的,不然,我们决难悦服。

      我们应该知道理智的生活是很狭隘的,如果只论理性,则美术对生活无意义,因为离开了情感,音乐只是空气的震动,图画只是涂了颜料的纸,文学只是联串起来的字。我们还应该知道理智的生活是很冷酷的,很刻薄寡恩的。理智指示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我们实在做到的还不及百分之一,而这百分之一大半都是由情感在后面驱赶,比如我们每天都能在路上遇到可怜的乞丐,理智也天天提醒我们赈济穷困的道理,可是除非我们心中怜悯的情感触动时,我们百回就有九十九回不肯掏腰包。

      人如果完全信任理智,则人生的趣味将会被剥夺的所剩无余,而道德亦比流为下品,严密说起,纯任理智的世界中只能有法律而不能有道德。我们所认为的“百善孝为先”的“孝”,就可以当做问理的道德,也可以当作问心的道德。孝不是一种报酬,所以不是一种义务,把孝看成一种义务,于是孝就由问心的道德降为问理的道德了。生活是多方面的,我们不但要能够“知”,我们更要能够“感”,理智的生活只是片面的。理智并没有多大能力去支配情感,纵使理智能够支配情感,而理胜于情的生活和文化都不是理想的。

第十封信·谈摆脱

      世间有许多人站在歧路上只徘徊顾虑,既不肯有所舍,便不能有所取,世间也有许多人既走上了这一条路,又恋恋不忘那一条路,结果也不免差误时光。往往有很多悲剧之发生就在既不肯舍鱼,又不肯舍熊掌,只在那儿垂涎打算盘。

      比方说,有些人不喜欢上课,但是因为花了钱,而不得不去上课,一边厌恶学习,一边又在学习;有的人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可是家里人极力的反对,自己又不愿意舍弃;有些人从事的工作根本就不是自己所喜欢的,可是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一边抱怨着工作,一边又在工作。这些人的毛病都不在“见不到”而在“摆脱不开”,“摆脱不开”便是人生悲剧的起源,畏首畏尾,徘徊歧路,心境既多苦痛,而事业也不能成就,许多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模模糊糊地过去了。

      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光,说了许多废话,看了许多废书,做了许多不中用的废事,走了许多没有目标的路,有过许多尝试,极少有成功,像这样暗中摸索的人正亦不少。你问问街头那纷纷群众忙的为什么?为什么天天做明知无聊的工作,说明知其无聊的话,和明知其无聊的朋友假意周旋?这都是由于“摆脱不开”。因为人人都“摆脱不开”,所以生命便成了一幕最大的悲剧。

第十一封信·谈在卢浮宫所得的一个感想

      巴黎卢浮宫存有《蒙娜丽莎》肖像原迹,凡是第一流的美术作品都能使人在微尘中见出大千,在刹那中见出终古。达芬奇作此画时费时四个寒暑的精心结构,想象到丽莎夫人临画时听到四围的缓歌缦舞,如何发出她那种神秘的微笑。

      在如今忙碌的生活中,哪里还能找出“三年不窥园,十年成一赋”的人?哪里还能找出深通哲学的磨镜匠,或者行乞读书的苦学生?现代科学和道德信条都比以前进步了,我们固然没有从前人的呆气,可是我们也没有从前人的苦心和热情了。

      科学愈发进步,人类征服环境的能力也愈大,这的确是人生的一大幸福,但同时,困难日益减少,人类也愈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做一件事情不免愈轻浮粗率,而艰苦绝卓的成就也会日益稀罕。“效率”决不是唯一的估量价值的标准,尤其不是最高品的固定价值的标准,一定要着重人的成分。现在的我们都太贪容易,太浮躁粗疏,太不能深入,太不能耐苦,这就有点类似旅行家看《蒙娜丽莎》了。

第十二封信·谈人生与我

      看待人生的方法可以有两种,在第一种方法里,我们把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一切物在一块玩把戏,我们不但和旁人一样,并且和鸟兽虫鱼诸物类也是一样,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是因为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在第二种方法里,我们把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许多人把人生看作只有善恶分别的,所以他们的态度不是留恋,就是厌恶。如果把所有的人和物都一律看待,是非善恶对我们都无意义,只会觉得这些纷纭扰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图画,好比看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

      人间的悲剧尤其能使人惊心动魄,许多人因为人生多悲剧而悲观厌世,也会有以为人生有价值的正是因其有悲剧。我们所居住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是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这世界有缺陷,就有希望的机会,就有想象的田地。

      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能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先不说你能不能勾销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而索然寡趣了。


  写在后面的话:

      朱先生的言语充满了灵气,我在阅读的过程时常会沉醉于其中,十二封信读完,对我的心灵也是一种提升。先生的遣词造句的本领可谓是炉火纯青,我竟学到了很多从前没有接触过的词汇。朱先生的言语就像是涓涓细流,滋润着干涸的心田,也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美好。一个如此有赤子之心的老先生,让我心生敬畏。

                                                                                    ——文/紫青 2022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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