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的伟大不在于理性,而在于那种直接的感情。
我的母亲“不同寻常”,她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而且还患有小儿麻痹症,脊背隆起,突出一块骨头,远远看去像个驼子。
为此,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们,很快建立了新的家庭。
母亲却一直没有再嫁,于是我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单亲家庭儿童。
我对她既怀有一种同情,又有一种耻辱感。
我不喜欢她在下雨天去学校给我送伞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样子,班里同学嘻嘻哈哈的起哄让我觉得难堪。
我不喜欢跟她一起走在大街上路人频频侧目投来的异样眼光。
尤其是身后小孩子一脸天真地问他的家长“为什么那个阿姨长得那么奇怪?”。
我不喜欢她在买菜的时候想跟商贩讲价,双手不停地比划。
却被对方大声吆喝嘲弄“瞎比划啥,看不懂,我又不是个哑巴,就这个价钱,爱买不买”时她急得满脸通红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不喜欢她与常人相异的样子,更不喜欢因为她给我带来的异样目光。
我跟她只能通过手势简单的沟通,她没有正经学过手语。
自己比划起来手舞足蹈的样子滑稽搞笑。
我笑的时候她也笑,我自己笑的时候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在外面听到别人同样笑话她,我忽然觉得笑声变得刺耳起来。
家里只有我跟她两口人,她又不会说话,家里气氛安静的诡异。有时我时常恍惚,好像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很好奇她说话会是什么声音,可她只会“啊,啊,啊”地零碎发出一个音节。
我不喜欢我的高中同桌总是抱怨她妈妈对她唠唠叨叨。
我只觉得那是对我和我妈的嘲笑。
虽然她并不知道我妈妈不会说话,虽然我对我妈的事在外三缄其口。
我的青春期都是在漫长的寂静中度过的。
夏天,微风吹动作业本沙沙的声音,风扇转动的声音,她收拾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电视动画人物欢乐吵闹的声音,小猫偶尔来腿边依蹭喵喵的叫声,我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出神——被妈妈唠叨是什么感觉呢?
她像每一个寻常母亲一样倾尽所能地对我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也不管要求合理不合理。
因为我告诉她我不想写学校的贫困补助申请,感觉很丢人,她从来没让我写过。
青春期比较虚荣的我,看见了班里同学都有学习机,于是我也要她给我买。
她是个不会说话平时只会傻笑的裁缝,经常被人压价少价,无意中客户多了起来,走上了薄利多销的路子。
她积累了好的口碑和一些熟客,为了按时完成单子每天都要熬夜赶工,四十岁出头的她常年带着深深的眼袋。
给我买学习机那段时间,她每天踩缝纫机直到深夜。
有时我睡了一觉起来上厕所,看见她还在客厅埋头引线。
我很内疚,因为她总是无声地为我的虚荣买单。
她一直在为我无私奉献,任我取索。
她本可以做个威严的母亲严格要求我,以给她减轻负担,但是她没有。
她对我的爱,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
我至今仍然记得,发生在高考的那件事。
高考那两天,下着暴雨,酝酿着紧张压抑的氛围。
考完最后一科,我兴冲冲地跑出考场,看见她撑伞站在马路对面等我,我立马跑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一辆滴滴车疾驰过来。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恐地扔掉伞,一把把我捞过去。
一切有惊无险,滴滴司机摇下车窗道歉,我从没见过她如此恼怒的样子。
那个买菜时被商贩嘲弄被客户压价只会隐忍的女人,怒不可遏地捡起雨伞透过车窗敲打司机,丝毫不顾其实是因为我在马路上莽撞奔跑才导致的意外。
她的双手在车子和我之间比划来比划去,无声指责司机差点撞上我。
考生陆续走出来,路边围着的家长和学生越来越多,只有我和她被浸泡在大雨里。
我向司机确认了自己没受伤,捡起雨伞,拉着她回家了。
但是这一次我并不觉得丢脸,我想或许是丢脸习惯了,也或许根本不是丢脸。
甚至感到骄傲,内心泛着喜悦。
因为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无限偏向的母爱,被彻底的溺爱与包容。
我虽然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但我从未觉得自己缺爱。
我那不会说话的妈妈给了我彻彻底底的安全感。
正是她的爱,让我变得坦然自信,成长为一个阳光开朗的人。
不会因为别人的忽远忽近惶惶不安,不会因为别人一两句指责整日神伤,也不会像一些极度缺爱的孩子,因为他人的一丝好意就无限讨好。
我们或许都有一个不怎么完美的妈妈,我们会时常嫌弃她的各种缺点。
但妈妈却永远爱着你、永远愿意做你长久的依靠。
这一生的浪漫和宠溺,记得给妈妈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