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的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据史料记载,黄帝、虞舜都曾到华山巡狩,秦昭王时命工匠施钩搭梯攀上华山。魏晋南北朝时,还没有通向华山峰顶的道路。直到唐朝,随着道教兴盛,道徒开始居山建观逐渐在北坡沿溪谷而上开凿了一条险道,形成了"自古华山一条路"。其路线是,从玉泉院入山南行,过五里关,师门,经纱罗萍,毛女洞,到达青柯坪,然后再经回心石,千尺幢,百尺峡,仙人桥等到达北峰。我们计划是先到北峰,然后再去中锋,希望能在晚上10点前到达中锋住宿。
从玉泉院进门便见神医华佗墓,在庭院不显眼的地方,只一个碑。西安之旅见过很多皇帝的陵或墓了,有秦陵的神秘和为我独尊,汉阳陵的豁达和霸气,还有乾陵的庄严和显赫,即便是小小的懿德太子墓,也凿洞设机关,不容接近。但偏安于华山脚下的华佗墓,却是多么的无声无息。华佗一生不愿做官,却凭借其精湛的医术,为人民解除疾苦。想到这些,我对着墓深深一拜。
冬季是华山旅游的淡季。我们从玉泉院,过五里关,石门,毛女洞,一路走来,几乎碰不到一个人。还好,路上碰到一只猫。可能天寒地冻,那只猫喜欢黏着我的脚取暖,用它的头不停地在我脚上摩擦。貂有貂皮,羊有羊毛,可怜的小猫,生长在这里,是走丢了还是无家可归了,还是身上的毛不够暖呢?
没走多远就见到积雪了,树上,屋顶上,山脊上,都积了雪。这是我第三次看到积雪,第一次是在香格里拉普达措森林公园,第二次是在玉龙雪山上。云南的积雪主要是海拔高造成的,而华山的积雪更多是因为天气的寒冷和背阳。因为小时候没见过雪,对雪都是很神秘和向往的。我的想象中总有那么一幅画,画中是冬天的大山,山腰筑有茅舍,天空中雪花不断地飘落,漫山的积雪,而学子在茅舍的窗边苦读......灰色的天,枯黄的树木,和银白的积雪,是既鲜明又和谐的对比。我喜欢这种对比,因为我喜欢那大自然的朴素,只要灰色和白色,就能让我感动,不须五颜六色的点缀。如果说寒冷,那是因为这种朴素来得真实。
有个来过华山的朋友说过,登华山就是一个肢体运动即用力提起一条腿,寻找合适的着力点放下,然后再用力提起另一条腿,在重新寻找前方或上方另一个着力点;如此不断往复。而我认为,步伐节奏及其与呼吸的配合非常重要,在输出体力向前或向上迈进之前,一定要恢复元气和保持平稳的呼吸,登华山是一个耐力考验的过程,而不能心急。电视上看到登珠峰的人,都是缓慢而有序的,这是非常科学的。
两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一个小店铺,我们除了把包里带的干粮全部吃光外,还买了牛奶补充体力。一问店主,离我们的目标中锋,还有至少三个小时山路。前方的路是怎样,我们无法知道。而这时候,天已经发黑了,于是我们打起手电筒,继续前行。
渐渐只有积雪是可见的了。偶尔看到远处有灯光,但那并没有带给我们多大的希望,因为等那所谓的“眼前目标”实现了,到了眼前,其实只是一个山间茅厕或无人的屋棚。山上的石梯渐渐有了结冰,很滑,我和武互相提醒着小心,抓紧铁索,一点不敢松懈。过了清心桥,因为这时候月亮还没出来,天已经黑得连雪显得模糊了。不过我们是很乐观的。我说,如果不能找到住宿的地方,山上某个小洞应该也可以过一晚,然后两人哈哈而笑。其实其时的我,是越发喜欢华山了,喜欢它山势峻峭,喜欢它壁立千仞,喜欢它的冷酷无情却一视同仁。
傍晚七点左右,找到一个吃东西的地方,补充了一下体力,然后继续前行。这时碰到三个年龄跟我们相仿的男子,他们说是从湖南专程开车来登华山的。于是大家就一起爬。到了那千尺幢,大家就分开来爬了,因为担心爬在上面的人脚下有石头掉下来,哪怕是很小的石头。爬华山是不能摔的,一摔就不是摔倒,而是掉到下面去了,所以我们都非常谨慎。华山历来被文人墨客称颂,得勇敢无畏者敬服,登此山有如是一个自我认同的过程。有朋友跟我说华山因险而显得太高,高处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虽然有童话成分,但千尺幢的陡和窄会让人以为只要到达上面,便与繁星和明月更靠近了。
过了千尺幢,很快就到北峰了。北峰又叫云台峰,是华山五峰之中最矮的,只有1614米。但山风很凛冽,刺骨的冷。同行的三个男的终于熬不住了,在北峰一个地方住下来了。他们还说放弃明日东峰的观日出了,甚是可惜...北峰那个旅店还是挺舒服,有热风扇吹,还有热气腾腾的泡面。但我们更喜欢苦中作乐,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
出了北峰亭,翻过天梯,再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我们到了华山第三险-苍龙岭。我们是沿着一条倾角大概是五六十度,宽度只够一两个人的登山小路前行,两边是悬崖了。在苍龙岭的狭窄小路上,我停下来了,不为那狭窄的山路,只为那明月映照下的华山夜色。月光直接投射在山体上,然后从对面山顶的枯树一直洒向悬崖下面。如果没有乍起的风声,山间偶尔的低声轰鸣,周围本来是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这一切实在太美了,如果我是一个画家,我一定能描绘出那月色映照下的山体被积雪银装素裹;如果我是一个文学家,我一定能吟诵出比“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更美好的诗句;如果我是一个音乐家,我一定能弹奏出深邃的旋律,回荡于山间,尔后穿越时空,抵达无尽的旷野。在这样的环境下,悲观者会更悲观,乐观者会更乐观,而豁达者却会反思自己是否之前太自信了,因为缺乏了对大自然的了解,人的心胸会是多么的狭窄......
过了苍龙岭,很快就到了五云峰,那里已经有人在投宿了,他们是乘缆车上到北峰,然后花了两个多小时从北峰上到这里。而我们一算,从山脚到这里,已经爬了五个多小时了,鼻子都冻红了。五云峰还不是中锋,离中锋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店主人跟我们说中锋上面不一定有房间,而且价钱会更贵,于是我们便住下来了。三百块的房间,没有暖气,没有热水洗澡,床头前的地面还有些结冰未融化,不住的话真的可能要睡山洞了......一宿无话。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些,我们就从五云峰出发,经金锁关,云梯到达东峰(期间经过中锋),看日出。因为来得早,天还没亮。峰顶都被积雪覆盖了,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脚便陷入到雪里面。山风很大也很冷,手套,围巾,帽子成了御寒最重要的东西,来看日出的人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我想每个站在东峰峰顶的人都多少会感到自豪吧,但每个人对此表现却不尽相同。有的人大声呼喊,以祛除登山之疲,有的人躲在石头旁边避风,蓄备体力等待日出后的继续登山,还有的拿起相机,希望留下尽可能多的记忆......我捧起一搓雪,借助微弱的天光,细细欣赏。华山的美绝不仅仅因为其秀险难攀,正气浩然;也不仅仅因为它历史长远,名胜古迹俯拾皆是,华山的美还在于它能包容万物,大的如蓝天,浮云,群山万谷,小的如这平稳均纤的雪地,树木间隐栖的飞鸟,甚至那路上迷失的小猫......手上的雪是一颗一颗的结晶,晶莹剔透,它的冰寒透过我的手套直达我的手心,是那么的纯洁和肆无忌惮......我双手造成一个漏斗状,让它慢慢溜走,回到地面。
周围的天还是没有亮,远处的山模糊可见,唯有那暗红色的光,仍浮在群山之巅,由点状渐渐扩张为线状,继而融为一片。平静呼吸,顶着山风,我观察着这微妙的变化。这暗红正一秒一秒向上爬动,渐渐变得橙黄。太阳就要出来了,差不多了,十米,五米,一米......终于,一道耀眼的光芒穿透黎明的夜空,从对面山巅迸发而出,山上一片欢呼!太阳的出来,让周围的一切明朗起来,向阳的积雪渐渐减少了或消失了,对面那的刀削般的山腰正接受着朝阳的洗礼。
看完日出,有两位新朋友加入一起同行,一个叫Bill, 另一个叫图腾。小心翼翼从云梯下了东峰,不远就是华山第二险鹞子翻身和第一险长空栈道,只是由于结冰,并没有开放给游客,众人一脸无奈状。白天的登山,没有晚上那么有挑战,却可以更好地欣赏山上景色。下了华山论剑台,再过几条弯路,我们最终到达南峰。
南峰是华山最高峰,又名落雁峰,传说是因为回归大雁常在这里落下歇息而得名。如果说泰山有“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的气概,那么此处南峰便有“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的风范。纵眼看去,眼下的高山都已失去其高度,变得安分而守纪。
下了南峰,去西峰。从南峰到西峰是先下数百石梯,然后再攀爬一个两峰相接的山脊,脊长300余米,石色苍黛,形态好像一条屈缩的巨龙,也是华山的险道之一。
到了西峰顶,顶上有一巨石被分成三块,巨石旁边插着一把七尺高三百多斤重的月牙铁斧。这有个传说,传说是刘沉香劈开华山救出其母三圣母的故事。这个故事,早已在民间广为流传,深入人心。现已被搬上戏剧舞台,秦腔剧“劈山救母”与京剧“宝莲灯”均演唱的是这个故事。
迫于时间关系,我们在西峰之后就开始下山了。 一路归来,经金锁关再下了苍龙岭。除了阿Bill, 我们三个已经计划好要从“智取华山”道下山了。“智取华山”名出有因。1949年的时候,驻扎在陕西北部的人民解放军决定,剿灭流窜到华山的国民党多名残敌。 自古华山一条路,敌军以为守住咽喉----千尺幢就可以抵御解放军的攻击。但解放军侦察参谋刘吉尧先是找到了从石崖上爬过华山北峰的王银生,然后商量好第二条路上山的策略。在那天,王银生准备好上山必备的绳子及带铁钩的竹竿,带着装备整齐的侦察员们出发了。前进的道路异常艰难,经过一整天的艰难跋涉,刘吉尧、王银生率领的侦察分队终于到达了华山北峰,并最终夺取了北峰,成功剿灭了敌人。故名“智取华山”。
当我们来到“智取华山”道路口时,却是很失望:冰雪封道,禁止通行。因为赶着晚上七点的飞机,我们非常不情愿但又无奈地往索道处走去。原来索道附近也有个“智取华山”入口,而眼前的一幕令我们又不禁兴奋起来。一个老伯伯正从“智取华山”道上走了上来!我们赶紧打听下面道路可走否,老伯伯只说了两个字:可走!我们看着陡峭的石梯上都有结冰,况且上山容易下山难,心里还是有点犹豫,万一走到一半真的不能走了,怎么办?难道要再走上来吗?不但耗费体力,更耽误了时间......三个人互相对望了一下,却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走!已经错过了鹞子翻身和长空栈道了,不可以再错过智取华山了。
跨过封锁线,我们便开始向下走。事实证明老伯伯的话是对的,山路可走,并不是处处有结冰,只是要更加小心了。家乡来自山西的图腾跟我们说小时候家里都下雪,路面都有结冰,他已经习惯了在浮冰上走路,而且可以比平常路走得更快。他还教我们怎样走才能比较安全。但他说的是平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不是很适用。由于明文封路,所以尽管是白天,除了那个老伯伯,我们三个再没碰到一个上山或下山的了。索道的路线基本和我们走的重合,只是他们在我们高高的头顶上,我们用力挥手示意,却无半点回应。图腾笑着说,人家肯定把我们当傻瓜了,好好的索道不坐却要冒这个险。沿途景点很少,下山的途径也是比较单一,就是石梯加铁索,手脚并用摆了。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下到山底了。
华山,我们用了整整一天走遍了五峰!看着“智取华山八勇士”的石雕,我们长抒了一口气,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笨重而不听使唤。但我却感到满足,我喜欢这种疲惫,让我的心灵充实。这种充实绝不是照片能反映的,也不是我所能描述的,而必须亲临其境,一步一步走出来。
备注:记于2010年2月1号,未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