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

文/风花雪月

你有过什么伤心事

外婆去世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

那会不懂得什么叫生离死别,只知道我的妈妈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那年,母亲二十八岁。

外婆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四男四女,一半的一半。妈妈排行老七,底下还有个弟弟。

因为我们一家很早就搬迁到别的县城居住,离外婆家很远,所以就很少回去,记忆里也没多少她的容貌。

那会通讯,交通都不够发达。手机在村里还不普及,就连座机也寥寥无几,全村人出来进去得电话都靠村里大队的一部公用座机。

老家舅舅们把电话打到大队时,只跟接电话的人说,去找村里的谁谁听电话,记住,就说找他家男人的,有急事,让速回电话。

当时爸爸正好去邻村买鸡饲料了,不在家,传话的人不明所以,也忘了叮嘱,便只跟母亲说有电话找。

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身体却极差,尤其是生了三个小孩后,月子里落下病根,年纪轻轻就日日卧床,药不离口,苟延残喘。

家里的兄弟姐姐们怕她听闻噩耗,身体撑不住,便在电话里,只说外婆病重,需要回去探望。

距这通电话前,母亲已经有三年之多没回过老家了。虽在同一个省,但交通不便,要倒三四趟车,奔波六七个小时,路途迢迢,车费也极贵,所以我们一家就很少回去。

挂了电话,母亲就匆匆回家开始准备行装。

那会已进腊月,数九寒天,大雪漫天飞,可年幼的我们姐们三却没有可以抗寒的厚衣服。在家不出门还可以熬过去,但要去别的地方,就实在难以支撑。

印象里,小时候的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雪也要厚得多。

后来,妈妈红着脸去要好的姐们家,借了三件棉服,算是应急。那其实是人家孩子们过年才会穿得新衣裳,他们还未沾身,就被我们抢了先。可人家什么也没多说,把衣服一团塞到我母亲怀里,毫不吝啬。

回老家的那天,二十八岁得母亲兴奋的像个孩子,脸上的笑容久久环绕着。虽说自己的母亲病重了,可终于能回到久违的家,见一见兄弟姐妹,在母亲床前尽尽孝道,也是难得的事情。

公共汽车走了一辆又一辆,囊中羞涩的父亲站在风雪里,不停地望着,等着,来一辆先问车费多少,再讲讲价,可总也谈不拢。

年底的汽车都是人满为患,自然车费就水涨船高,竟然比平常多了一倍还多,远远超出了他的预算。我们窝在路边的小店里,看着他在外边冻地瑟瑟发抖,满眼得心疼,却无能为力。

终于,几经询价后,我们才艰难得坐上了最后一趟车。车里人塞满了人,密不透风,小小的我们挤在过道中间,眼前后脑勺都被大人们的腿顶着,看不见窗外行驶到了什么地方,也难以呼吸。所以,直至二十多年后,我还对那次出行记忆犹新。。

颠簸到天黑,才终于到了外婆家所在的小镇上。母亲下了车,非要给外婆买几斤香蕉带回去,说外婆最爱吃香蕉,而且她年纪大了,也吃不得别的了。

前来等着接我们的小舅舅,忙劝说,别买了,家里有好多呢。

都已经到了家门口了,他们还是不敢跟母亲说实情,她病恹恹的身体,实在禁不住任何打击。

可母亲不听,说难得回来一趟,总得尽点孝道。

她开心得挑选着香蕉,面包等所有外婆爱吃的东西,边挑边哼着儿时的小曲,满脸得。小舅舅在一旁看得直抹眼泪。

父亲朝我们眨眨眼,其实离家前,他就跟我们偷着说过,你外婆肯定已经不在了。但你们不能跟妈妈说。

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有母亲沉浸自己的幸福里。也许,她心里也多少清楚,只是不愿往那方面想,也不愿去相信。

当晚,我们先去了二姨家,一进门,裹着白布的鞋子醒目得躺在地上。表姐赶忙把鞋子踢进角落,妈妈眼尖,追着问,谁的鞋,怎么回事。

二姨迎出门来,还没来得及编慌,母亲便已经呜呜地哭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到之后的二十多年间,唯一的一次见她哭。

她的眼泪像积攒了好几天似的,不停地淌着,嘴里一直喊着妈妈啊,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等我。

先是默默的哭,后来变成了号啕大哭,三年来的想念和牵挂,在这一瞬间,化作了无数的泪珠,流也流不完,擦也擦不净。

二姨一家人想上来劝解,可不等开口,自己先哭了,我们看着大人们哭,也跟着无声抽泣起来。

一屋子人,老老小小的,都为同一个人得逝去,痛苦哀伤着,可即使这么多的痛苦,也换不回来死者得一丝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记忆大部分模糊了。

只记得下葬那天,凌晨,寒风朔朔,月色微凉。一辆手推车上,放着一尊小小的棺材,孤独又凄凉。

舅舅们一起向前推着,后面跟着一群穿着白衣的亲朋好友,孙子外孙也着小小的孝服,跟在后面。行人浩浩荡荡,却总感觉冷冷清清。

老家习俗,女性不能去坟地。所以,冷风里,同样穿着白衣白帽得母亲拉着我的手,站在小山坡上,望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们的影子隐没在远处路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母亲还木木地守着,望着。

她的眼睛已经肿得快要睁不开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我问她,怎么还在看啊。

她说,最后一眼了,多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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