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

                                  雪白

  冬天将至,西北风干巴巴的劲吹,家里的窗台又要寂寞的等一冬天。

  寂寞的不止是它。窗前的玉兰树,后院枯黄凌乱的丝瓜藤,摆在庭边的老木倚,晾在角落里的一堆葫芦、红薯、干柴,歇在墙边的铁锹,包括家家户户房顶的,经风吹日晒三个季节的砖瓦,都在默默等待。

  它们被日渐凌冽的冬风刮的瘦弱,矮小,吹的只剩一片暗淡的昏黄色调。时至年关,和人一样,单单老了一岁。

  它们在等什么?像是等待一位走散的亲人,期盼以往的温存,守候一句千古的诺言。

  然而,北风没有带来雪的消息。

  坐在空荡荡的窗前,面对骨瘦嶙峋、顺风摇摆的一片枯黄,手中的茶,再也品不出古诗中的味道。少了漫山遍野的大雪的衬托,炉火也失去了分量,消散了小小的温馨。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对着秃山童岭,咀嚼古人的诗词,怎能不感到惭愧与失落呢?

  童年的冬天,一片雪白的色调。隔着窗,雪花飘落到面前的窗台上,也落满了千家万户的窗台。无论贫富,无论是洋气的高楼或是低矮的小屋,都静默在同一片雪之下。

  这是最平凡与伟大的福沚,降落在大自然所有生命头上。它象征着和平。

我想,如果雪只落在自家窗台上,我一点也不会兴奋。看着所有人家都一齐落满了雪,便找到了冷漠了许久的大自然归属感,像是过年家家户户都一同贴窗花、放爆竹一样,心头暖暖的。

  冬天,我向来起早。天短,凌晨四五点,掀开被,浸泡在寒冷中。从被子里带出来的余温,被清晨的凉意一点点舔掉。

  不开灯,静谧的清晨,它太刺眼了。玻璃窗透着幽蓝,木家具微微范着光,静躺着,隐约可见轮廓。都还睡着呢。

  今天的窗特别明亮,安静的令人心疑。冰花如霜般覆在玻璃上。我摸着窗边,像摸着一块冰。但暗暗心动起来,期待着发生了什么。

  哗的开窗,朦胧的白茫茫一片,雪光瞬间簇拥进来。窗台上堆了厚厚一层,晶莹剔透的细小冰粒星星似的亮。

  黑暗中,厨房里有动静。老鼠见了雪,兴奋不已——自己藏到了温暖无忧的地方——妙,这就是雪天体现的“生命共同体”、人文关怀这样的精神,我自然不会赶它。

  静静的,老鼠也老实了。寒冷使一切噤了声。水管被冻住,水也不滴了。

久盼而来的一场雪,我必投入它的怀抱,用全身的感官领略它。披衣,蹑手蹑脚推开阳台的门。搁在外头的粮食早被盖住,这是防虫的。鞋冷的像盔甲。雪不仅意犹未尽,还有铺天盖地之势。  天还黑,远处一片铅灰色。转下楼梯——我依旧不点灯,外面的雪光足够了。

  楼梯真黑啊,像是一步一步探在墨汁里。出口,楼梯一节一节的亮起来,马上就出来了。纷纷扬扬的,每一片雪花都看到我了。

  我总漫步一片杨树林。天亮了,辨的出一个两个黑乎乎的行人。慢慢的,暖黄色的车灯亮起来,疑似傍晚天刚黑。

  出太阳的清晨,林缝间波光粼粼的,勉强辨别出一个黄色的圆形。天地间,除了深浅不一的蓝色外,唯一一抹暖色,蓝黄交错,冷暖搭配的和谐。雪覆着山坡,线条锋利而柔和,背光处和天空一样蓝。近处,灌木顶着一团一团光滑的雪,呆在那里不动,雕像一般,仿佛一动头上的雪就会掉下来。远方,树林直直的立着,像一片冷翠色的烟。

  街道上,还有未落尽叶子的树木。骑车,走到树荫下便冷的哆嗦,几步后骑出去,晒到阳光下,背后就暖暖的。

  雪就这样不温不火的下着,年关一到,气氛立马喜庆起来。蒸腾的热气,家家户户炒菜的锅碗瓢盆声,滋滋的油炸声,笼罩着小镇的爆竹声,摇着尾巴兴奋的狗吠声,孩子们打闹的欢快声,一起沸腾,雪地上红色的爆竹纸屑分外好看,空气中萦绕着火药的香味……

  若无满地的、厚厚的雪,你可能只认为今天是个热闹一点的平常日子。雪衬托出过年的气氛。

  夜晚,大雪反光,烟花色彩夺目的响在天空,于是大地也一闪一闪的映出颜色。灯光,焰火,经雪反照,明亮了孩子们喜悦的脸,一片温馨的色彩。

  那时,每当天气预报说有大雪之时,我都在兴奋中安然入眠。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不理解,为什么这时大人们都会面露愁容,数落雪的种种不好——路又行不了车了。走,慢慢的走,不美吗?

  大人越来越务实——这是一种危险,太自私了。对美已经麻木,心灵已经贫瘠。一切总想着让大自然迁就自己。狂傲,自负,大自然的变化无常成了一种“麻烦”、“阻挠”,眉头一皱——生态灾难的开始。

  下雪,人们把柴劈好,清理了小院,藏起了粮食……与自然的节奏相呼应,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对自然的尊重。现代居所,高高在上,不分春秋,节气变换毫无影响。于是现代人的精神萎靡疲惫。

  如今的冬天,用手指头数着一场场稀稀疏疏的雪,一场,两场……没数几场,冬天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等到春天,还没回过神来冬天是怎么过去的,风就软了许多,鸟儿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叽叽喳喳冒出来了。

  雪下的细碎,带着小冰粒,像是云朵干枯了。也有大如席的雪的时候,酣畅淋漓,一夜大雪,痛痛快快,毫无保留。第二天一早,做梦似的,万物换了颜色。可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就鸣金收兵了。干等到下午,天空变成了暖黄色,太阳隐隐约约的露脸,积雪一点一点矮了下去,地上湿漉漉的,路上已经被踩出原来的土黄色,淅沥沥的水声到处都是。

  冬天,仅仅冷了些。风把人逼在家里,闲了几个月,万物变得脏兮兮,颓唐。遇到阳光好的时候就懒洋洋的出去探探,完全没有了大雪给人带来的清爽、兴奋、洁净、大气,也没有了围炉夜话、品茗赏雪,三两好友结伴出游——没什么好看的。

  我们应该娶回远去的雪,娶回远去的童话。正如春花年年盛开,冬天的雪也要按照千古的契约年年如约而至,不然,我们的冬天岂不是太潦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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