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月的农村，青蛙，虫虫儿都已开始咕咕呱呱，屋顶吊下的白炽灯被风吹得一摇一晃，曹林秀透过蚊帐看到灯外有一圈圈七彩光环，像一圈儿圈儿小彩虹，模糊……清晰……
睡不着啊……
“二妹，睡了没有？”
老妈果然要说了吗？
“没有。”
孙桂芳知道二妹没睡，她这个女儿精怪得很，吃晚饭她就察觉到她的用意了，她怕是晓得什么了。
“二妹，我给你谈了一门亲事。”
“嗯。”
“你不问是哪儿的人家？”
“是哪儿的人家？”
“是……是你老师家。”孙桂芳一直盯着二妹，想看她有什么反应，说完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反应。
“你……你没啥要说？”
“我说啥子？”
“二妹，你不要这个样子，老成得像大人，妈妈和你说，你同意不同意给个回应。”
“你不是都谈好了还问我啥子？”
“安？”
“你不是都和老师商量好了吗？”
“我和你老师商量好了，也得你同意啊？”
“那我说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听我的。”
孙桂芳一愣，当然不会依你。
“我知道你很不喜欢你老师的儿子，但老妈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欢喜你，你老师又疼你，在哪儿去找那么合适的。”
“啥子合适不合适都是你们说，我不同意，我讨厌那个人。”
“老妈晓得你心头委屈，但是二妹啊，你始终要嫁人的，你只有嫁给他过得好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里好多人说人是非，坏人名声，你嫁给别人过不好的。”
“什么嫁不嫁，我才17岁，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什么名声好不好，我又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孙桂芳已经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你还是好好听我的话，老妈总是为你好！”
顿了顿又说：“你老师把家里的私房都拿来了，八千块钱，都是给你的，还有哪家人会这样对你。”
“你都收了人家的钱了？”曹林秀觉得老妈简直不可理喻。
“收了，退不回去了，拿去还家里的债去了。”孙桂芳心一横，想着为了女儿扯谎也没得啥子，就耍耍赖吧，把这事儿办成。
“啥子？家里啥时候欠债了？”
“对啊，家里一直过得辛苦都没让你操心，养你这么大，该你回报的时候了。钱退不回去了，好好准备结婚吧。”
“老妈你这是……”逼我啊……
曹林秀当晚又想到嫂子了，她记得以前嫂子老说哥哥不好，她就问嫂子为什么哥哥不好还要嫁给哥哥呢？嫂子却说因为妈好呀，妈勤快得很，田里土里都种得满满当的，而且当时娘家里觉得这家条件不错，有三头牛，还有老爸当兵的功勋在，觉得嫁过来有面子、光荣！
那自己也要因为老妈考虑的这些嫁人吗？
曹林秀一夜没有睡……一大早就坐堰塘边发呆去了，要依着自己的脾气直接跑出去就是了，才不管他们谈的这事那事的……
自己才17岁，不仅不喜欢那个人，而且很讨厌他，虽然老师好，但也不能因为这些外在的乱七八糟的原因嫁人啊，自己不是嫂子不想因为家里人心中的条条框框就去过这样的生活。
考虑再三的曹林秀果然还是跑了，在知道自己妈给自己说亲事的第三天一大早就走了，本来想留封信好好说理由不让他们担心，但一想自己这一走怎么也成不听话的娃儿了，就只说了自己去打工了，不要担心，欠老师的钱她慢慢还。
曹林秀揣着仅有的35块钱去了村口杨梅姐姐家，问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就出发了。一路上心里还是不安和愧疚，自己这一走老妈得多担心，扔下一大堆烂摊子让老妈一个人支撑，老师的钱还不上，家里的活忙不过来……
不过曹林秀到底是低估了老妈孙桂芳了，刚走到花椒坡老妈就赶来了，正转过一个悬崖坡坡就听到熟悉的喊声：
“跟老娘站着！你个白眼狼死姑娘……”
曹林秀一听老妈声音就打算撒腿跑，谁知那头老妈却哭喊起来：
“养你这只白眼狼有什么用！翅膀硬了就往外跑！”
见二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孙桂芳把那把准备教训二妹的扫把往悬崖下一扔道：
“屁姑娘当真这么不听话？老娘我今天跳下去算了，活着有啥子意思！有啥子意思！”
孙桂芳哭着当真站到悬崖边边上，曹林秀到底还是担心她老妈的，只好站住不动了。孙桂芳见二妹没走才两步并作一步几下跑到曹林秀跟前。
一走到跟前曹林秀脸上就啪的一声响，孙桂芳打得很重，她从来没有这么重地打过二妹，她心里也难受，刚一打下去就后悔了，但是二妹这样偷偷往外跑却是真伤了她的心。这是完全对家里不管不顾了啊，自己养大的女娃子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呢。
曹林秀却对脸上的疼痛没有什么感受，看着老妈生气的样子，心里蓦地酸得很，老妈的眼睛红红的，眯缝在一起，眼周都被褶子包围，其实自己的老妈根本不算老，只有45岁，但是多年的辛苦和操劳她比别人家的妈妈都出老像，35岁都有人叫她奶奶了，大家伙都叫她孙老婆子……
曹林秀默了很久才开口：“妈，来，坐着我们摆哈儿龙门阵。”
孙桂芳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么平静，不吵也不闹，愣了一愣跟着二妹坐地上。
“妈妈为啥子突然帮我说亲事了？”
二妹的问话让孙桂芳不晓得怎么答，但总不能实话实说的。
“你老师嘛，说你乖，说自己很喜欢你，他……儿子也欢喜你得很，就找媒人来说媒了嘛，我一想你也老大不小了……”
“老师？老师不会的，他肯定晓得我现在根本不会想结婚这些事。”
“不是……不是喊你马上结婚，只是觉得你好，先定个亲。”
“定个亲你收人家那么多钱？老妈我们家那么缺钱吗？”
“……”孙桂芳到底扯不好慌，也不晓得该咋去圆……
“是老师那个儿子说了什么吧？”
“啊？”孙桂芳一听到有点慌，“没说啥子啊，人家就是说很欢喜你，想娶你的嘛，你要是还不慌就缓缓，缓缓……”
“那之前你说什么别人说是非，是你在外面听到什么了？”曹林秀知道村里的婆娘们农闲没事干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哪家猫啊狗啊下了几个崽都能摆上一摆，自己那天那样子跑回去，路上肯定不少人看到了。
“没有听到哪个说啥子，我都没往上边去，能听到啥子？”
“……”
“二妹，你听妈妈的，你们老师是真疼你，嫁过去你能过好日子，在这农村女娃子除了嫁得好没有什么出路。”
“你的意思是，我这不嫁，过不了两年也要给我相人家结婚了？”
“那是肯定的，不然你还能一直不嫁当老姑娘住家里？”
“那能不能过两年再说，等我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再谈这个事。”
眼见说好的亲事不知咋的就被自己谈溜了，孙桂芳心里一急道：“那可不行！你老师家都已经定了，不能换别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