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伯乐采薇推荐
推荐理由:简明流畅的语言,诙谐有趣的日常描写,字里行间充满了乐观豁达,人间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舅舅舅妈在老街开着一家小吃店多年。现在老街不少地方在整改,可是舅舅舍不得老街,老街人也舍不得舅舅的店。舅舅小时候太皮,得一外号“西瓜皮”,在老街是人尽皆知。舅舅索性把自己的店也更名为“西瓜皮小吃店”,还挂上大大的招牌,和着那几条明清古巷,一起成了老街的地标。老街人也慢慢把对舅舅的称呼改成了“西总”,舅妈也非要跟着升级,便自称“西董”。
妈妈退休后也回了老家,和小姨,舅舅舅妈几个老姐弟一合计,觉得儿女们都大了,不如一起抱团养老,便都在老街附近的同一个小区买了房子,前后栋的距离。平日里,不逢过节,家里的厨房都不起火,一日三餐都在“西瓜皮小吃店”里。就这样,舅舅和舅妈在店里管着吃的,妈妈和小姨在小区管着住的。
舅舅排行老幺,但自己觉得是家里唯一的兄弟,便认为自己该是家长。尤其是舅妈,自外婆去世后,就以掌家人自居。家里几代人一年各个节气的传统美食,那是要根据各自喜好安排好的,外甥,外甥女,外甥媳妇,外甥女婿,外甥孙……,一个都不能落下,还得自己一手掌控。
妈妈是家中老大,因工作离家早,自是没什么实权的,有时候也会心有所不甘。仗着自己年长几岁,祖辈的规矩、仪式见得多,每逢一年当中重大节日的活动,那是要指手画脚的。如有反对或质疑声,便会历数她小时候的见闻,“我亲眼见过……”,言辞中尽显对弟妹们孤陋寡闻的不屑。
小姨无儿无女,但所有的外甥侄儿都是她帮扶着外婆带大,外婆晚年也多得小姨照顾。现在她有些居功自傲,也是在所难免。偏偏小姨身体又不是很好,在饮食和其它生活习惯上又被诸多管束,很是不服。
这样互不服输的几个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西瓜皮小吃店”里真是热闹非凡。大早上,互怼声就开始此起彼伏:
“老大,你又不听劝,这么早来干嘛?来了,就坐前台这里,桌子有人收,你别挡路。”“我又不是老态龙钟!”“老西(舅舅),你又不吃煮鸡蛋!到时候,你一个人老年痴呆,我们都不得管你!”
舅妈不知从哪里听说,每天早上吃一个煮鸡蛋,可以预防老年痴呆,就安排每个人早上一个煮鸡蛋。可舅舅不爱吃,每次试图去换成煎鸡蛋,几个火眼金睛的老太太从没让他得逞过。
来吃早餐的大多是老街的熟人,大家习惯了这一幕,戏称这是早上的“点名”环节。来点名的还有顾客,小朋友来了:“大奶奶,三奶奶(小姨排行老三),西爷爷,西奶奶”,全点上一遍。急着要上班,小孩不肯好好配合的顾客也会来点名:“大奶奶来了吗?哦,三奶奶在啊,麻烦帮我喂下小宝。”
下午的闲暇时分,几个老人或打盹,或看手机,或翻杂志看电视,或是和定点来串门的老街坊聊天。这样的祥和局面也会莫名其妙地吵起来:“我刚泡的一壶茶被谁喝掉了?要喝自己泡啊,总是抢人现成的。”“我喝了,怎么了呢?我昨天剥好的橙子,就转身去放下东西,不就被你吃掉了吗?光说别人,不检视自己。”
要是哪天兴起,四个人一起凑桌扑克牌,打打“升级”,外围还正好有几个街坊观战的话,那声势足以撼动半条街。
小姨年轻时是单位的文艺骨干,号称“金嗓子”,声音高亢有穿透力。只听得她不是在懊恼自己打错牌,就是在指责队友打错牌。这个项目应该是妈妈的强项,常常见她在最后翻底牌前,带着得意倨傲的神色扫视一周,把最后的牌扣在手心,然后重重地拍在桌上,亮出。这时,是队友的就欢呼,是对手的就很忿忿:“又上老狐狸的当了!”输的多的还会发些输火,指责对手悔牌,胜之不武。队友之间也会互相指责,说对方是叛徒,自己落成个“三打一”的局面。
就这样,无论何时何事,老头老太太们都可以吵起来。就连小辈们的请安电话、视频通常是打到谁的手机上,都要拿来比一比,互相吃醋。哪天没吵,反倒会觉得不对劲。小姨因眩晕症住了几天院,常常光顾的几个老街邻居,都感到有点不适应了,嘟囔着说太安静了。
有时候吵着吵着还升级,跟小孩子似的,互相生着闷气。据说有一次,小姨午饭都没吃完,就生气地离店出走了。结果是出走到小区舅舅家里,趁着好太阳,晒被洗被忙活一下午,又回店里吃晚饭去了。
偶尔,弟妹们也会笑着投诉到我这里:“大姐,你去调停。”我打电话给当事人一:“本来是真不想理他了,厚脸皮的,又给我做我爱吃的鱼头煲来讨好我,给他个台阶下算了。”我又打电话给当事人二:“就她一个人有理,别人都没理,我这是看你面子,不是你劝,我不得理她。”我心想:我这不还没劝吗?
有一次,妹夫带着他弟弟在店里吃饭。看着老头老太太们互怼,其他人都安之若素地吃自己的饭,他弟弟很是奇怪。几个老的停止斗嘴,笑着对客人说:“没事,我们是吵吵更健康。”
吵吵更健康,这倒是句实话。以前妈妈又是低血糖又是低血压,现在可是说话中气十足,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了。
周末了,我发视频电话过去问候,这不,正吵着呢。小姨:“你妈又臭显摆,说她身体比我还好。”妈妈:“有眩晕症的人,还天天专挑坛子菜吃,还说不得她。”舅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你喝点鸡汤,你说当不得喝点豆腐汤。”舅妈:“说别人,谁今天早上又不肯吃煮鸡蛋。”……
别说老头老太太们会吵吵更健康,连我隔着屏幕,听着听着,都觉得神清气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