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弹幕传播机制下亚文化的发展与转向

摘要:新媒体生态下,网民对主流文化的深层次认知发生了改变,亚文化因其颠覆力量不足和“象征性反抗”的本质而面临着被主流文化消解的危机。近年来,国内广受年轻世代喜爱、弹幕使用量最多且最具代表性的视频弹幕网站——哔哩哔哩弹幕网站(以下简称“B站”)正逐渐从二次元、小众文化圈走向主流文化,青年亚文化的聚集地开始出现了主流化的发展趋势。其弹幕机制的运行背后有一套较为完整的文化策略——拼贴、戏仿、同构,致力于文本意义的挖掘和网络狂欢的打造。本文沿用伯明翰学派的亚文化研究模式,以B站的弹幕文化策略为切入点,探析弹幕的起因、文化语境以及弹幕传播机制下后现代亚文化的发展与转向。关键词:弹幕、亚文化、网络狂欢、协商共存弹幕及其文化研究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网络文化应运而生,集中体现了当前社会人类的生活方式。网络文化与现实社会的互动关系是研究网络文化的落脚点,这种互动关系包括两方面:一方面,网络文化映射社会现实,通过网民的语言、作品和舆论等各种形式进行建构;而另一方面,网络文化也对个人、群体和社会文化格局产生影响。由新媒体所建构的网络文化环境,必然会对存在于其中的个体、群体和社会产生影响,个体涵化就是网络文化社会影响的其中一个层面。网络文化通过符号环境的建构,塑造着人们的现实观、社会观和世界观。媒介信息系统长期的文化浸染通过对主流意识形态和文化表现进行强调对非主流意识形态和文化表现进行淡化,使得文化范围越来越趋同于各种不同文化和生活方式的中间值,来自社会的不同群体的人在意见、认知上趋同,进而产生了所谓的主流共鸣。另一方面,网络文化也导致了群体分化,即与主流文化相对的小众文化——亚文化的兴起。20世纪30年代开始,亚文化研究受到了学术界的重视,最早对亚文化群体进行系统研究的芝加哥学派,亚文化的身份是由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决定的,因而认为与之相对应的处于弱势或从属地位的社会群体是亚文化的孕育土壤,但却否定了边缘群体的阶级性和抵抗意义。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早期,亚文化研究的重心由芝加哥学派转移到了伯明翰学派。二战后至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英国出现了诸多青年亚文化群体和亚文化现象,如嬉皮士、摇滚、朋克等,这类人群普遍具有非常明确的仪式抵抗意识,他们试图通过惊世骇俗的音乐、时装、舞蹈、语言等独特的生活方式向占支配地位的阶级所拥有的文化霸权发起挑战,用反抗和颠覆的方式解决现实政治社会难题是这一阶段亚文化的主要特征。亚文化的定义包含亚文化和亚群体双重方面,既指与占主导地位的主流大众文化相区别的,处于非主流的从属地位的一种文化,又指代共享这种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的,具有偏离性、挑战性和边缘性的某一群体。从技术层面看,亚文化具有网络文化所普遍具有的虚拟性、互动性、全时性和多媒体的特征;从精神层面看,亚文化具有开放、平等、自由、多元的特征;从主体层面出发,亚文化具有个性化、集群化、平民化和自主化的特征。作为后现代青年亚文化之一,弹幕文化也同样具有“抵抗性、风格化、边缘性”的亚文化特征,其实质在于对中心话语权的抵抗以及对个性的展现。“弹幕”一词本意是军事用语,意为“像幕布般大量射击的子弹”(Bullet Curtain),之后逐渐扩展到游戏领域,衍生出“弹幕射击类游戏”。而现阶段被普遍认知的“弹幕”是新媒体时代下的一种新型评论模式,多指观众在网站浏览视频时弹出的简短的评论性字幕,常用以表达观众当下感受,具有即时性、流动性、互动性、吐槽性的特征。弹幕视频系统最早源于日本弹幕视频分享网站Niconico动画(简称N站),是站内特有的播放评论功能,由于网站初期用户大多为资深动漫爱好者,所以“弹幕”的内容往往带有强烈“御宅族”的气息。随着N站的爆红,国内也开始出现具有本土特色的弹幕视频网站,如2007年建立的AcFun(简称A站)、2009年创建的Bilibili弹幕网(简称B站),和2012年土豆网推出的由国内开发的首个真正意义上拥有版权的弹幕接入产品——豆泡,豆泡的出现意味着弹幕这种小众亚文化的受众开始由御宅族向大众转移。随着弹幕传播速度的加快、受众和影响力不断扩大,独特的弹幕文化随之诞生。B站下的弹幕亚文化弹幕文化产生于ACG文化,并通过ACG网站这一载体提升影响力和传播范围。目前,爱奇艺、腾讯视频等很多视频网站甚至主流媒体都延用了弹幕的功能,以B站为例,作为国内知名的、弹幕使用量最多且最具代表性的视频弹幕网站,已基本具备了完善的准入机制、内容生产机制和社区交流机制以内容创作和分享为主要功能,以其即时性、互动性以及内容充满槽点等特性迅速在年轻世代之间广泛流传。弹幕文化是一种经典的网络亚文化,弹幕所带来的“实时互动”的错觉促成了一群基于“自我观赏”而自发聚集的“弹幕族”青年亚文化群体,具有特定的心理动因和特殊的内在情感因素。弹幕的类型丰富多样,包括提示性弹幕、恶搞型弹幕、解说型弹幕、引战型弹幕等,多见于恶搞、鬼畜、无厘头视频,突出ACG(动画、漫画、游戏)氛围。弹幕是一种强开放性、强包容性的动态交流媒介,用户可以根据喜好自主选择要发送的字幕在视频中出现的形态、位置等。B站的弹幕机制主要由用户发送弹幕、弹幕监管和设置弹幕展示界面三部分构成。其中,用户发送弹幕的弹幕级别又分为普通弹幕和高级弹幕。高级弹幕区别于普通弹幕,用户可以自主定义弹幕颜色、字体大小、文本字体、旋转方向、生成时长、运动方式等等。B站的双边效应建立在弹幕的催化作用下,弹幕将视频内容的生产和消费两端,即UP主和用户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加快了双向价值转换和传播的“去中心化”。对于用户而言,弹幕使得观众的兴趣点从视频本身转移到了由视频引发的评论和互动交流中,精彩的刷屏弹幕、彩色弹幕、特效弹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给用户带来一种视觉刺激。此外,大众传播下的网民具有匿名性、自主性、参与性的特征。在同一观影平台相同时刻发送的弹幕一般具有相同主题,弹幕赋予了用户自主表达的权利,并使用户的自我表达得到了倾听和认同,及时反馈和双向沟通中,喜好相同的观看者在弹幕的加持下更易引发共鸣。“前方高能预警”、“弹幕护体”等各种形态丰富的弹幕不仅活跃了用户之间的交流,同时也营造了一种“共时”评论的社交氛围,增强了用户的参与感。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相比于点赞、评论、转发等功能,这种实时围观、“”共时讨论和主动参与突破了时空限制,可以给观众造成一种“虚拟在场”、“实时互动”的错觉,满足了用户的即时互动和社交需求。弹幕亚文化的文化策略——拼贴、戏仿、同构弹幕机制的运行背后有一套较为完整的文化策略——拼贴、戏仿、同构。拼贴通过对原本内容的掠夺和破坏,实现了意义的重生和超越;戏仿体现了弹幕亚文化娱乐至死的核心精神,保证了弹幕视频长期的生命力;同构则通过构建自成一派的语言壁垒,实现了群体间的认同和区分。近年来,随着用户量的增加和ACG圈层文化受众的扩展,弹幕文化不再只局限于二次元领域,在综艺、影视剧、短视频等领域也渐趋盛行,逐渐成为了年轻世代的主要交流方式之一。尽管弹幕视频有向大众文化渗透的趋势,却仍然属于小众文化范畴,处于大众文化的边缘地带。作为主要受众群体的“弹幕族”,有着与众不同的传播行为和风格特征。“弹幕族”对内表现为对群体的归属感,对外表现为对其他群体的排斥性。饭圈、耽美圈、二次元圈等后亚文化圈层是亚文化的衍生结果,B站涵盖了7000多个兴趣圈层,其定位和准入机制偏向“御宅族”这一特定圈层,因而在观看番剧时,经常能看到类似“中二病拯救世界”“我是肥宅我骄傲”等带有强烈ACG风格的弹幕。这类社群专属的“隐语”弹幕对于非“御宅族”的人来说很难懂,,具有高度的“风格化”。“御宅族”通过发送此类弹幕来寻找拥有共同兴趣、品味和意识形态特征的同道之人,日常生活中得不到理解和认同的一些话语,在B站这样一个专为“御宅族”建立起来的场域中得到理解和倾听,产生强烈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凭借这些自成一派的“风格化”语言明确自己的身份标示,标记自己的空间领地,发现自己的核心价值,进而实现群体的区分,形成较稳定的内部认同。另一方面,在划分圈层的过程中,人们得以在内部世界形成情感纽带,与外界建立话语壁垒——“次元壁”,在符号互动中建构圈层社交规则,在交叉重合的场域中促成多元身份形塑,由此产生了新型社交方式和交往实践。弹幕文化作为青年亚文化的一种,对于网络文化的意涵,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抵抗和颠覆。英国伯明翰学派指出,抵抗是亚文化的核心特征,表现为边缘群体和弱势群体对于支配阶级和霸权群体的一种抵抗。弹幕文化对主流文化解构和抵抗的属性,包含恶搞、戏谑,用调侃和幽默的格调进行情感表达,在模拟、戏仿和反讽的再编码中表示反抗,旨在通过批评、颠覆、移植和篡改,宣泄情感,张扬个性,反叛现实,在虚拟空间中寻求本我认同、群体归属感,其实质上是一场娱乐至死下的网络狂欢。作为亚文化的一种表现和创造方式,通过不断的重新组合与角色转换——拼贴来彰显亚文化的独特风格。戈夫曼的拟剧理论认为,某种意义上社会上的人都在进行着表演,针对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对象按照不同的要求在前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虚拟、半匿名性的媒介参与特征意味着每一位参与者都戴上了面具,根据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弹幕族”的活动场域属于对抗官方现实世界权威的“第二世界”,他们利用弹幕视频平台从私人化的后台走向了前台,完成两个世界间角色转换的仪式,在台前扮演着既定形象,实现了虚拟人格的重建,开始进入狂欢世界。广场狂欢式的生活行使强调平等自由参与的全民主体和对制度权威的戏谑与颠覆,以这种戏谑化的仪式表达对现实世界的反叛与区分。“弹幕族”用颜色、形态各异的弹幕刷屏,他们也就成了这场盛大“狂欢仪式”的参与者,弹幕视频平台成了狂欢广场,在B站的番剧中,每当剧情完结,视频上方就会出现满屏的“完结撒花”或是一连串花朵符号的特殊弹幕,这是专属于动画爱好者的“狂欢仪式”。有时,“烂片”、“雷剧”被搬运进弹幕视频平台,使得网友在对各种槽点和笑料群嘲中寻求到共鸣的快感。玩梗、吐槽是弹幕的常见内容,然而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泛娱乐化的弊端。无论什么内容,在弹幕机制下,都可能沦为被吐槽、娱乐化解构的对象,面临严肃性议题被消解的风险。如2015年的热播电视剧《伪装者》,在B站平台下,主人公明台发现国民党军统与汪伪政府的暗地勾结这一段严肃的情节被网友吐槽走私现场酷似仓库的弹幕破坏了氛围,这种反差感营造出“颠覆功能”。非良性的互动不仅是对受众本身的情感干扰,也是对视频内容的解构和消解,原本稳定完整的文本意义在围观式、吐槽式的弹幕语言中被升格或降格、戏仿和曲解,原有的符号系统被破坏,新的意义系统产生,完成了“掠夺”基础上的“超越”。此外,弹幕视频网站的低门槛导致了低俗弹幕出现。B站上,一些用户为了表达不满、宣泄情绪、释放压力,习惯于使用一些类似于“草(一种植物)”“素质时间”等略带强烈调侃性质的带有吐槽性和鲜明特色的“素质弹幕”,还有一些跟风性弹幕如“同XXX”、“+1”等等。此时,形式内容已经超越了弹幕本身的内容,弹幕的意义仅仅在于“刷屏”、破坏视频画面的完整性,获得娱乐带来的“即时性快感”,情绪的狂欢带来了意义的消解与建构,贯彻着“娱乐至死”的精神,体现了弹幕亚文化的生命力所在。弹幕亚文化也是技术赋权的重要体现。媒介技术推动了媒介使用权力的普及,也赋予了用户自主选择弹幕、自由表达的权力。亚文化对大众文化、主流价值观提出抵抗,精英文化的垄断被打破。虽然弹幕文化看似已经被主流媒体逐渐接纳,实则依旧处于与精英文化的对抗状态。例如B站弹幕中经常出现“XXX发来贺电”“空降成功”,,等经典作品被草根话语文本和意识形态解构,显然,这不仅是对主流文化的戏谑式调侃和反抗,也是“弹幕族”对个人自由的强调。由此可见,“弹幕”已经成为网络空间“狂欢”的载体,使用者作为参与主体拥有了平等话语权,在与主流文化对抗中获得短暂的精神愉悦,在狂欢状态下获得暂时的心灵解放。发展与转向后现代亚文化只重摧毁、无心建设的弊端意味着它所代表的只是一种象征性和仪式性的反抗。虽然弹幕文化最初只是一种个人解读、自我娱乐的行为,所采取的确是一种标准的后现代解构手法。即将视频、文本的内容和意义、能指和所指撕裂开来,进而瓦解其中所蕴含的深度模式。希望通过群体认同来实现所谓的符号民主,通过能指的拼贴、戏仿、同构,使所指发生颠覆性转移,致力于文本意义的挖掘和受众狂欢的打造。同时,亚文化也不可避免地受制于外部环境、社会语境。而“弹幕族”内部的身份背景和现实偏好的差别较大,因此同样面临着内部分裂的危险。对于亚文化未来的发展与转向,伯明翰学派提出了“收编”——“意识形态收编”和“商业收编”两种途径。意识形态收编通过大面积宣传、“贴标签”夸大亚文化的不可理喻性,引发道德恐慌,企图利用从众心理和群体压力弱化圈层,使其回归大众化和平凡化;商业收编也是指将亚文化符号转化为可被大量生产的消费产品,将其纳入商业领域。面对商业收编,妥协是弹幕亚文化不可避免的宿命。从长远来看,弹幕亚文化在与主流文化的互动中,“弹幕族”群体不得不接受亚文化群体被不断扩大的事实,同样也要主动消解、抛弃自身的部分风格特征,与主流文化相结合以求得生存。作为网络时代的激情反叛的特征,弹幕亚文化所代表的不过是一种狂欢的仪式,它既可能消失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打压之下,更可能淹没在商业利益的收编之中。这一切消解了原有的颠覆性意义,剩下的也只不过是一种宣泄的仪式、虚无的抵抗、时尚的商品。结语面对主流化的渗透和威胁,弹幕亚文化缺乏对内容的颠覆性,其本质只是群体的狂欢和“象征性的反抗”收编与妥协是亚文化的两种转变途径。新媒体生态下,技术赋权使得后现代亚文化的风格特征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在现实世界和虚拟的网络场域下,亚文化与主流文化达成了一种平衡状态,在某种程度上趋向于“和解”,用亚文化反观主流文化、用主流文化审视亚文化的研究视角打破了“抵抗”与“收编”的宿命论。总而言之,从被主流文化和商业收编的宿命论走向协商共存,已经成为了后现代亚文化的转变方向与出路,其发展前景是乐观的,而如何在新型网络话语场中寻求平衡状态下的生存,机遇与挑战下是否还有其他趋向,则仍需在实践中进一步检验和调整。参考文献姚婕:传播学视角下的弹幕亚文化研究,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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