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沉默与爱

人有一种痛苦,是面对沉默。当与爱的人分离的时候,你的语言无法抵达对方,沉默让人感到死亡的压抑感。

与情人分手,余情未了,但已经没有亲密对话的可能。晚上对着月亮想找人说些漫无边际的闲话,或是早上醒来时忽然想打个招呼,但是对话的可能性已经被拦腰截断,这样你只能把要说的话吞回去。抑或是话说出去给对方听了,但是一番深情对方全然不领,那也是一种沉默。

沉默,就是爱找不到对象,无处安放。

这一点在亲人离世上尤为明显。当至亲离世,某个称谓对于你来说,就成了必须永远埋在肚子里的一只小鸽子。它时不时在你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但是你没办法把它放出来。因为你失去了那个称呼的对象,倘若说出那个词来,当下就会感到荒诞。好比将一块石头投掷到无垠的太空当中,它就那么永恒地向前运动下去,你听不到回声,也休想指望它反弹回来,只能目送它就这样永远地淹没在虚无的无限里。

这未尝不是一种羞辱。死亡对人的嘲讽。

至亲的死亡让人意识到人并非是相对于他人可以完全独立的个体。失去了他人,自己也将变得不完整。这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述的体验。对于多愁善感的诗人来说,不仅亲人,而是世界上每个人类中的一员的死亡,都让他感到,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的死都是我们自己的死亡,丧钟为每个人而鸣。

耶稣死在十字架上时,父神选择离弃他,对他报以终极的沉默,“我的神,我的神,你为什么离弃我。”又有无限的咒诅降临在他头上。这是他死亡时最大的痛苦,超过肉身所受的、十字架的刑具之苦。

人用名词、称谓来表达爱和意义。你所爱的人对你说话,说出你的名字或称谓,他的声音加上你的名字,就是爱和意义。从你在母腹里时,听到她摩挲着肚子时的呢喃,直到你在弥留之际,听到床边亲人对你的呼唤。这些名称,用来表达对生的希望和对死的抵抗。

在去年的托尔金传记电影里,托尔金的女朋友也是他后来的妻子提醒他,创造一个词汇,你要给它赋予其背后的意义。例如“手”,不仅仅是某个发音和写法,你还要联想到当你的爱人用手抚摸你的时候,你感受到的温度和爱意,进而是你们之间的故事。只有拥有了这一切之后,一个词才称得上是一个词。

天地不言,但亚当给众活物起名字,让人和这个世界有了深刻而隐秘的关联。神用亚当的肋骨给他造了妻子,亚当给他的妻子取名叫“女人”,因此夏娃实际上在双重意义上是亚当的“骨中骨,肉中肉”。

语言对抗沉默和虚无,圣言对抗绝对的沉默或死亡。“神说有就有、命立就立。”耶稣口中的吩咐一出,人的病就得痊愈,死人也因此复活。

“爱如死之坚强。”

“他带我入筵宴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

前几天和朋友聊,说哲学说到底核心还是关注爱与死亡。

他回答:所以很多现代哲学其实根本不是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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