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傻瓜爱过我

他真是个傻瓜，一生出来就脑子不好使的那种。那个时候的农村，没有优生优育的说法，也没有产前筛查这一项。他之前，还有一个哥哥，也是傻的。

我们叫他阿福。那时阿福十四岁，我九岁。

阿福长得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因为不用下地劳作，阿福比当时同龄的农村孩子长得胖，也更白一点。但他的神情总是呆呆的，说话含糊，表达不清。他没有暴力倾向，村里比他小得多的孩子都可以捉弄他，他生气的时候就独自走开，从不敢还手。

我们村里的小孩子一起玩的时候，阿福总是在旁边跟着，他不参与我们的游戏，因为他的傻，大家都不愿意带他玩。夏日晌午，村里的孩子都聚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玩捉迷藏，大家从树上爬上爬下，从这根树杈荡到那根树杈，又在地上追逐，玩得不亦乐乎。阿福就在远远看着，有时傻傻地笑，眼睛里有艳羡的光。

有时，我会和阿福玩。我们两家隔壁，在家找不到其它玩伴，我也只能勉强把阿福也当一个伴。我们玩过家家，我要用小石头和树枝搭房子，指挥阿福去找“建筑材料”。阿福很听指挥，乐颠颠去找来各种小石头，很得意地一个一个摆在我面前。我说：“阿福，不错哦！”他就摸摸头，傻乎乎裂开嘴笑。

过家家无腻了。我就扮小老师，让阿福当学生。那时我读二年级，最崇拜的就是老师。在我那小小的心里，有一个梦想，就是长大以后也要当老师。当然，我这想法是从来不敢对人说的，怕别人笑话。在阿福面前，我就自信多了。他是个傻瓜，什么都不懂，连学校都没进过，他当然不会笑话我。于是，在阿福面前，我就装模作样，俨然老师的样子。让我不满意的是，不管我是教他读拼音，还是教他计算，完全是对牛弹琴，除了傻笑，他再也不能给我太多的回应了。

慢慢的，阿福越来越喜欢粘着我。不管我去哪里，他都喜欢跟着。有一次我上茅房，他竟也在茅房外候着，等我出来。他也越来越听我的话，我叫他干嘛他就干嘛。对阿福的这种依恋，我心里是暗暗得意的。有一个比自己大得多的男孩子对自己言听计从，即使他是一个傻瓜，还是多少满足了我的虚荣心的。

还记得那次，我和村里的其它小孩玩捉迷藏游戏。一个调皮的男孩耍赖，我把他赶出局，不准他再玩。他恼了，对着我大声嚷嚷：

“不玩就不玩，谁稀罕和傻瓜的老婆玩！”

“谁是傻瓜老婆？”我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他。

“你啊！阿福不是整天跟着你吗？你不就是他老婆吗！哈哈…哈哈哈……”那男孩怪声怪调地叫着。

其他小孩“哄”的一声，都笑了。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又羞又恼，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追着去打他。

那男孩见状，一溜烟跑得无影了。

我只得回来，阿福拿着我的鞋子，讨好般的递给我。我一见他那傻乎乎的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鞋子，骂道：

“傻瓜，要你多事！离我远点！”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找阿福玩了。见他跟着我，我就赶他，甚至和别的孩子一起捉弄他。阿福总是怯怯的，又像以前那样远远地跟着我们，目光也远远地瞟过来，带着不解的落寞。

一天中午，我放学刚到家。阿福兴冲冲地跟了过来。我并不搭理他，他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摊开了一只手。我的眼睛一亮，柿子！他手心上正端放着一个红通通的柿子！要知道，那时候的农村，对我们孩子来说，水果是稀罕物。那红红的柿子对我极具诱惑力。我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尝到了柿子甜丝丝的味道。

我问阿福：“给我的？”

阿福点着头，又傻傻笑着。我也笑了，正伸手去拿柿子。门外突然传来“呦嚯”一声，我一惊，抬眼望去，是那个耍赖的男孩，他放学从我家门前过，正对着我们扮鬼脸呢！

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我立刻羞红了脸。我来不及细想，拿起柿子就往地上摔去。

“啪一一”柿子在地上被砸个稀巴烂，鲜红的果肉溅得到处都是。

阿福愣住了，傻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惊鄂地看看地上的柿子，又看着我，泪水慢慢地涌了上来。

我心似有不忍，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他推出门口，还大声说道：

“谁要你的柿子，走开！”

那件事之后，阿福再也不跟着我了。有时候遇到我还会远远的躲开。我知道我那次是过份了。那个柿子是他嫁到外地的姐姐带回来的，他分得两个，留了个给我。有好几次，我都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可我又总是搁不下面子，对一个傻瓜说对不起，不傻吗？

再后来，我家搬到了县城住，我离开了那条小村庄。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童年的许多人和事，慢慢淡出了我的回忆。偶然有一次，我听到赵传的歌《有个傻瓜爱过你》，不知怎的，阿福的形象就那样清晰地浮在了眼前。

不知道，那个傻瓜阿福，他现在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