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觉知29:老外婆(下)

今年过年回老家,我和母亲去看望了老外婆,她背驼得厉害,上身几乎跟地面平行,但还很康健,耳清目明,仍旧独自生活,有一间小屋,是一个堂伯侄子用了她的旧房地基,给了她一间房,旁边还搭了间小偏房。

她仍记得我,招呼我坐,我环顾房间,一个炭盆,一座煤炉子,紧挨旁边就是床,围着蚊帐,里面堆了三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旁边摆放矮木柜子,上面摆放着两只碗,干干净净。我们只是寒暄,而且发现她说的话,我基本能听懂了,已经有很多是本地的话了。

我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她说大白菜,偶尔吃点肉,牙齿不好,稀饭吃得多。我还问她,能自己做饭么?她说,“自己不做,谁做?”话语里藏着倔强。尽管背都驼了,但看出身子骨没有毛病。我还问她平时身体有哪些不舒服么,她说还好,不舒服就抹点药。她指了指桌子上罐子,我看到里面有黄道益、风油精等几支药膏,蒙着灰。

很惊讶,活到95岁的高龄,从没有进过医院。

想跟她有些触及心灵的聊天,但不知道如何开口,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小凳子,母亲催我出来。她也不再说话,好像在谢客。

临走时,她收了我给的红包。母亲说,她只收我的红包。

晚上,父母聊到她,从父亲那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这在以前是没有听过的。

父亲说,老外公和老外婆当年在新化的供销社,是有正式单位的。文革后恢复名誉,说有两个“国家粮”指标下过来,老外公的堂侄子们为争抢指标而有过算计。但不知为何,最后他们俩个老人什么待遇都没有,全靠小卖部维持生活。再后来,有人在公路旁边新开了一家店铺,比他们的要大,货物要齐全,这样他们的生意就清淡了很多,最后不得不关门了。

父亲说:最初他们从新化回到这边,手头还是很宽裕的,应该有一笔钱,回来因为没有房子住,就在原来的老地基那里新建房子,三间房都做得封顶粉刷了,结果被村里一群红卫兵跑来扒掉了,那伙人说他们是二十一种人,是恐怖分子,房子地下一定埋了炸药,这样的人房子怎么还做在学校旁边?于是,一窝蜂涌来,把屋顶掀了,把房梁扛走了,把砖瓦都搬了,还有新作的家具也拿走了。

他们只得租了堂侄子的一间房住。

我终于明白“老外婆”的嚷嚷的怪脾气了。

母亲也慨叹说,她之所以不要外婆和他们送来的东西, 是有原因的。她曾责怪老外公说,“你当初条件好的时候,也没有接济过你女儿,现在怎么好意思要她们的东西?”她性格很刚强的。

她应该是五保户,政策上是有帮扶的。但她从不接受。有次镇政府派人来调查,大概是给她什么补助和待遇,要身份证和照片,她狠狠地怼着两个工作人员,说“没有身份证,照片曾经交过给你们,你们自己去找。”

就这样,她活成了一支刺猬,孤独的刺猬。老外公离开,也已经快四十年了。我不知道她怎么在异乡独自熬过这些漫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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