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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参与华山论剑联合征文
(取材自《聊斋志异·王六郎》)
楔子
“……别怪我,总要有人替我留在这里,算你倒霉!业数尽时,能不能离开,就看你的机缘了……”
脑袋被狠狠一蹬,蓝色的天空在水影中越来越远,最终变成光怪陆离的水纹,交织、重叠、变形,我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
我是一只水鬼。
我没有记忆。
最初的最初,我嗜睡如命,昼夜不分。恍惚中,岸上隐约飘来两个凄厉的喊声:
“大丫——回来喽——回来寻你娘——”
“回来喽——”
……
一大一小,大的沧桑,小的哽咽,像风中破败的烛火,氤氲到水中,带着凄苦和不舍。
招魂!
我心中大恸,一种没来由的哀伤藤蔓般席卷了全身,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呼之欲出,仿佛要挣脱、要寻觅、要跟着那声音回归。
突然,一股无形之力将声音隔断,蛛网般将身体收紧,沉重的睡意再次袭来,我又陷入黑暗之中……
二.
我是一只水鬼。
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淄河里。
淄河水深,远离村落,虽是入城必经之路,却鲜有人至。人们宁可绕远路,也不愿踏足这座年久失修的木桥。
木桥之下,是我的栖息之地。
我是团绿色的混沌。我没有五官,却目达耳通;我没有手脚,却迅疾如风。我的身体可以随意变形,它可以是一张静待猎物的大嘴,也可以是一只随时掐断对方咽喉的铁手,更多时候,它只是一摊烂泥,沉睡,暗藏杀机。
淄河妖魅众多,没有些自保手段,我又如何能平安自处。
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值得欢喜。
因为,周围,是死一般的静。
岸边成排的柳树苍老浓密,树木和泥土的皮肤潮湿滑腻,空气中弥漫着烦闷的压抑,令人窒息。
一弯残月孤零零挂在头顶,光线暗淡,仿佛女人眼角的怨泪。
噗通!一只过路的水蛙跳进河中。我悄无声息地绕过去,包裹、骤然收紧。
呱……它差点被挤爆,两只眼骇人地凸出。
好丑!原来是只癞蛤蟆!我嫌弃地收身,它吓得头也不回仓皇逃走。
唉,好无聊!
三.
我是一只水鬼。
我向往那个一水之隔的水上的世界。
水鬼,顾名思义,是不能离开水的。
然而,我更惧怕日光。
我清晰记得那次贸然露面,被灼烧的蚀骨的疼痛,魂魄似乎都要燃爆,那种心悸令我不敢靠近水面。
只有夜色笼罩之际,我才能贴着水面,仰视水波之上,那里有孤独的桥,苍老的树,粼粼的月。
我希望听到一丝鲜活的声音。
可,寂静如夜,苍茫亘古。
河边的土堤,偶尔会有过路的行人。
这时候,我把耳朵伸长了,盼着听到一声咳嗽、喷嚏、哪怕是放个屁也好啊。
但,人们似乎很惧怕这里,一旦临近,步履匆匆,脚步很轻很轻,连牲畜都噤了声。
有一次,我听到一串孩童的银铃般的笑声,啊,那声音太好听了!仿佛山间清泉洗涤全身,毛孔舒展,心肺通畅。可还没来得及细听,笑声就被低低的呵斥制止,夹杂着恐慌和怒意,一巴掌落下,孩子哭了,又被慌乱地捂住嘴巴,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沉思良久,得出一个结论:这附近住着一只大妖,且害人不浅,吓得人不敢前来。
秉着一颗为民除害之心,我踏上了漫长的除妖之路。
我将淄河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大名鼎鼎、含沙射影、使人得祸的蜮;什么专生小孩子梦魇的鲤鱼精;什么吸血喷毒的水蛇……纷纷丢盔弃甲,成了我的手下败将。
我把目光锁向岸上。那个阴切切的柳树精,老喜欢神不知鬼不觉裁下路人的影子,搞得人家宅不宁。我斩断它伸到水里的两根须,甘蔗粗细,它嗷一声缩回剩下的触手,只敢在岸上涨紫了脸骂骂咧咧。
聒噪!
我甩手,一大滩烂泥糊它脸上,混了腐尸,后味十足。
果然,它瞬间安静。估计臭晕了。
该做的都做了,可是,这附近还是没一个人来。
痛苦之所以产生,是因为人们总觊觎得不到的东西。鬼也不例外。
我郁闷了。
许是被我的低气压吓得濒死,附近的小妖连着几天都乖巧无比。
终于,那只掉了半身鱼鳞的鲤鱼精被“推举”过来,哭丧着脸挤出一丝谄笑:“大王,您想见活人,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您听听?”
“有屁快放!”
“您是谁?大名鼎鼎的水鬼大王啊!您想出去,还不是手到擒来……嗷嗷嗷,我说正题,正题!”鲤鱼精笑得比哭还难看,“大王,您只是暂困此地,只要抓一个人下水顶替,就可以重入六道轮回,继续投胎做人。”
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我顿悟了。还有这等好事!“为什么不早说,害我等这么久!”我气不打一处来,鱼鳞又飞出去十几片。
鲤鱼精终于哭了:“大王,这需要机缘啊,您前面那位已经说了,是您没参透……”
我突然想起最初的最初,那个蹬我下水的家伙好像说了什么“……总要有人替我留在这里……业数尽时,能不能离开,就看你的机缘了……”
“意思是,我原来也是人?!只是被它坑了?”
看着鲤鱼精艰难地点头,我没来由地高兴起来。
原来,我也曾经为人,生活在那个有声音的岸上。也许,我也有家人,我也很爱笑……我仿佛听见自己的脚丫踩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鲤鱼精有些困惑,小声问:“您就不怨前面那位,毕竟——”
“它也不是存心的啊,毕竟这破地方,多呆一天就能把人逼疯……话说,我前面有多少前辈被困于此?……乖乖!最长三年,最短一个月……这淄河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来来来,小鲤,给我讲讲找人代替的细节……”
那晚,是我做鬼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做梦,还是一个香甜的梦。
梦醒,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机缘是什么?
四.
没有人(妖)能解释这个高深的问题。
然而,心灵福至,答案很快来临。
冥冥中,有个声音注入我脑中:“明日正午,汝业满劫脱,有女子渡河而溺,此代汝者,过后,速速将往投生!”
睁眼,四周空无一人。是天神在秘密传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