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三十六章
艳秋的飞骑越过了青山,驰骋在草原上。烈马浑身冒着汗,口里淌着白沫,急促的呼吸像拉着一口巨大的风箱。
艳秋口腔里喷吐着巨大的愤怒和烈火。她无法克制那种对自己的蔑视,那 种蔑视吞噬着她的自尊和人格。
牛老栓灰白头发下那张被激怒的脸不断闪现在艳秋面前,那双火炭般的眼 睛灼灼逼人地燃烧着她的心。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威严的指责和诅咒,那雨点般 的指头更令她无法忍受。艳秋从小娇生惯养,自尊自强,从未受过这般污辱。她 的怒气和羞愧全部集中在手臂上,不断挥舞马鞭,马鞭生硬地抽打着烈马的臀 部,像是烈马招惹了她如此发疯发狂。
深夜,艳秋的烈马射进了杜府的大院。日本人在院中修筑的岗楼还在月光 下矗立着。算是艳秋命好,日本 AUI 部队的另外一个金矿点上发生了骚乱,当地 百姓打死了开矿的十几名日本士兵,驻在杜老爷府上的部队都去增援,所以艳秋 才得以横冲直撞。只有几个家兵过来拦截,被她里外皮鞭抽打一阵都闪身让开 了道。她一直冲到杜老爷的寓所。杜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抽烟,见女儿闯入,大 惊大喜,猛地站起:“艳秋,我的女儿!”
艳秋使劲儿把马鞭摔在杜老爷面前的八仙桌上,大声说:“我回来了,你们不 是到处抓我吗?抓啊,快把我送到日本人那儿领赏啊!”
杜老爷急忙说:“女儿,听爹说,爹咋会把你交给日本人呢!” 艳秋逼近父亲:“你抓啊,快抓啊!” 杜老爷后退着,连连摆手,急得说不出话。 艳秋扑了上去,抓住了父亲的衣领,咬着牙齿地说:“你不抓我,好,我抓你!
我问你,你为什么杀死牛家老母,为什么又把迎春抓走?” “牛家老母是她自己碰死的,迎春是日本人抓走的!”杜老爷推卸着责任。但他的语气结结巴巴。 “咋?没勇气承认?”艳秋变成了一只母虎,简直在咆哮:“日本鬼子占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同胞,抢我们的资源,你在他们面前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可对 我们的同胞却大开杀戒,你还是什么开明人士?”
白太太气愤地横在了艳秋面前,说:“艳秋,你不要不知好歹,你爹好不容易 和日本人说通了,把责任都推到那个穷小子身上,你还这样折腾他,你有点良心 没啦?”
“呸!”艳秋冲白太太脸上吐口唾沫,“你这条毒蛇,日本人是我杀的,你凭什 么推到别人身上。要杀要剐冲我来,为什么陷害他们?”
杜老爷把气得歪了嘴的白太太推到一边,和女儿乞求着:“艳秋,为了你,爹把一辈子的积攒都给了日本人,你得知好呀。” “卑鄙!可耻!告诉我,迎春在哪里?”艳秋用刀子般的双眼盯着父亲。 “她被日本人抓进了阴灵沟,与爹无关。” 艳秋拣起了鞭子,向门外冲去。 “拦住她,不能让她跑了!”白太太和杜老爷齐声喊叫。
一群家兵堵在门口和艳秋动起了拳脚。他们哪是艳秋的对手,艳秋一伸手, 两三个家兵就惨叫着倒下。可怎奈杜老爷手下还有几十号家兵,生死撕拨了好 大一会儿,终于把艳秋捆绑起来。
杜老爷生怕女儿跑了,又吩咐道:“再捆紧些!” 艳秋被关进了她平时住的闺房。门口和窗口各站了两个家兵看守着。窗户也被铁丝绑上。艳秋在里边又叫又闹,足足半个时辰,终于被疲倦征服了。她未 愈的伤口有些发炎,剧烈地疼痛着,她软弱地躺在了床上,不再哭也不再说话,眼 睛茫然地望着窗外黎明前的黑暗,内心如沸水般地翻腾着。
现在,她不再怨恨那个恶毒地咒骂自己的犟老头牛老栓了。一个老人失去 了老伴,女儿又被抓走,他会冷静和蔼吗?她开始憎恨自己的父亲,更憎恨凶恶 的日本鬼子。没有鬼子的威逼,父亲也不会跑到牛家村去和玉龙家作对。她也 悔恨自己,如果自己不去找玉龙,深山老林的农家人咋能惨遭这样的不幸?她又 想起了小兰的聪慧善良,迎春的憨厚天真,路娃的天真可爱……连贯不连贯的画 面从眼前掠过,都那么鲜活。当然,她更想念的是玉龙,她不仅已委身于他,而且 从内心爱上了他。她在自己的床上辗转时,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个甜蜜的梦 乡。她蓦地觉得玉龙来到了她的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她的胸膛贴住了玉龙的 胸膛,两张热烈的嘴巴又一次吻在了一起,无比强烈的欲念在身体里蠕动起来,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着……
这个美梦做得真长。艳秋醒来时,一轮盆大的夕阳只留下一半搁在了眼镜 湖以西的地平线上,就像一块刚切下来的鲜红的西瓜。艳秋明白,自己整整睡了 十几个小时了。她身上的绳索早已解去,小地桌上已摆了许多好吃的东西。父 亲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胆怯地站在门旁。见她醒了,微驼着背走过来说:“艳 秋,爹有错,可全是日本人逼的啊!不过,你们的祸头也捅得过大了,杀了日本 人,差些烧光了仓库。你知道仓库里是什么东西吗?是日本人用来冶炼黄金的 仪器和药物,你说他们能饶过你们吗?现在,他们不得已又从日本国往这儿运输这些仪器和药物,日本人说,他们损失两个师的兵力也未必能把这些东西运来。”
“你当初为什么替他们保管这些东西?”艳秋不依不饶地问。 “爹哪知道真情啊,爹只是为了挣人家的保管费,爹哪是心甘情愿当汉奸啊?”杜老爷流出了两眼老泪。艳秋这时才发现,自从离开父亲这些日子,他变得 那么苍老,走路都摇晃,站立也不稳当了,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梢蒙上了一 层浓浓的白霜。艳秋心里觉得父亲可怜,她示意父亲坐下,说:“爹,牛家老母死 了,咋办?迎春被抓了,咋办?”
杜老爷伸出了干瘦的手,揩了揩老泪,说:“我想派人给牛家送二百块大洋, 先打发死人。就怕人家不会要。救人的事,要从长计议。”
“不,我现在就去牛家村,一定要尽快救出迎春。”艳秋做出了马上要走的架 势。
“不行,不行!女儿呀,你可不能再入日本人的虎穴啊。爹把所有的钱都给 了日本人,好不容易才免了你的事,再不能惹事了啊!”
艳秋轻轻摇摇头,不同意父亲的求告。 杜老爷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在爬满皱纹的脸上横流,像是乞讨着老天爷的宽恕:“女儿,你能不能答应爹,再不要去惹日本人,爹给你跪下了!” 艳秋急忙扶起父亲,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父亲以前的一切过错,她似乎一下忘光。她把头依在父亲肩上,也流起泪来。 艳秋心疼父亲,感激父亲。可她恨死了日本人,绝不能看着日本人继续在中国横行,想起舅舅一家之死,她内心更是不能平静,发誓要和日本人血战一生。 可是,她眼前不忍心让父亲再为自己担心,转了话题说:“爹,我听你的,再不惹是 非,不过,我必须马上去牛家村,替你去为牛家老母送行。”
杜老爷觉得女儿言之有理,微微点头。可他不同意女儿马上就走,他摸摸女 儿肩上发炎红肿的伤疤,要她休息一天。再说,为了避过白太太,杜老爷在五十 里外的一个远亲家里存着一千块大洋,要为牛家老母送行,总得取回银元才行。 艳秋只得答应次日天明启程。
月亮像一个依依袅袅的少女,羞怯地一点一点扯开了蒙在眼上的纱云,把温 柔恬静的光洒在了达尔罕草原上,洒在了杜老爷的大院里。谁也没有想到,几声 狗叫,把这祥和的夜空撕碎了。杜老爷的大院里跳进了牛家四条汉子。玉龙对 杜家大院了如指掌,从哪越墙,从哪绕行,都是轻车熟路。两条凶狠的看门狗,听 见玉龙轻轻的一咳,也摇着尾巴恭迎着他们进了杜老爷的宅邸。
宅寓门口有一间平房,是家兵就寝的地方。此时,家兵们刚刚睡下,听得有人冲进门来,都光着身子爬起来摸枪,玉龙早就抢先一步,把十几支枪搂在了怀 里,大声喊:“不许动,我就是日本人追捕的牛玉龙,谁想活命赶快打呼噜。”
家兵们一听是牛玉龙,差些吓破了苦胆。这个赫赫有名的人把日本人都弄 得屁滚尿流,他们哪敢动弹。再说,牛玉龙在他们眼里是一条值得敬佩的硬汉, 所以都用被子蒙住脑袋打起了呼噜。玉龙不放心,让小龙把在门口,说:“这是两 颗手榴弹,只要一拉,全屋的人都会飞上天空。”满屋的家兵听了这话,更吓得连 气都不敢出。
玉龙领着大龙和金龙摸进了杜老爷的寝屋。杜老爷睡得如猪一样沉,嘴里 还说着梦话。
玉龙慢吞吞划了根火柴,点上了床头前的蜡烛,轻轻推了推杜老爷,说:“杜 老爷,醒一醒,我是牛玉龙,你不是到处抓我吗?我自首来了。”
杜老爷吧唧了几下嘴,翻个身又睡了。 金龙没耐性,大骂道:“王八蛋,杀了人还睡得这么安稳,起来!” 杜老爷和白太太猛地坐起,看见了三张可怕的复仇面孔,立刻浑身战栗。 “穿衣裳,快!”玉龙手里提着二十响手枪,命令着。 杜老爷和白太太哆哆嗦嗦穿着衣裳。突然,白太太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支手枪,正要举起,“啪”的一声,手枪落在了被子上,她白嫩的小胳膊上立即泛起了 两道黑青圪塄。这是大龙的鞭子出了手。白太太痛叫一声又去抢手枪,金龙一 个猛扑,刺刀就穿进了她的胸膛,一股鲜血射向了墙壁,她惨叫着倒在了被热血 染透了的被褥上,一分钟后就断了气。
巨大的响动,惊动了艳秋,她披散着头发赶到了父亲的寝屋。眼前是三张恶 神一样的面孔。艳秋从未见过大龙,在明亮的烛光下,可见他双拳攥得像铁锤, 眉毛拧得像一条坚硬的黑绳,嘴角不断抽动,上下牙根在咬挫,看得出他要下一 个十分狠毒的决心。果然,他扬起了手里的鞭子,对着杜老爷喊道:“起来,你这 驴日的东西!”
“是是是!”杜老爷惊惊颤颤地答应着,手抖得穿不上裤子。艳秋本能地握紧 了双拳,可是马上又把双拳放松。她能理解复仇者的心情,她以为,杀死白太太 已解了牛家之恨,对父亲也只是出出气而已,尽管看出了大龙的杀机,但她听小 兰讲过大龙的品格和脾气,总觉得他非常理性。艳秋也看见了玉龙,一年四季咧 着笑的大嘴巴紧紧闭着,眼皮耷拉着,看不见眼睛里的任何内容。不过,他的眼神一直退避着,既不敢看大哥和二哥,也不敢看自己的恋人和眼前这位杀死母亲的凶手,他麻木迟疑的态度使艳秋明白了他内心的矛盾。她深信玉龙对父亲也 不会下毒手。
玉龙的确为难到了极点,一边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一边是骨肉兄弟,无 论采取什么态度,都会引起一方的认同,一方的决裂。他微微地扫了众人一眼, 艳秋期望的眼光使他触电一般战栗了一下。接着,他又看到了大哥对杜老爷不 可饶恕的神情,他又一次触电似的战栗了一下。
这时,小龙闯进了屋子。他浓粗而黑黑的眉毛像艾草一样绞在一起,平滑圆 润的脸颊痉挛得像三叉神经“点”过穴,平时微笑的嘴唇这会儿也抿成了“一”字 形,今天这“一”字却成了火山口,只要稍稍一松口,满腔的怒火也会立即喷发出 来。
不用照镜子,玉龙完全可以想见自己的脸色是多么的矛盾和无能。正在这 时,金龙的劈柴嗓眼里发出了声音:“咋?全不吱声了?妈的仇不报了?”
“报!给妈报仇!”小龙“一”字形的嘴唇里终于冲出了震撼人心的咆哮。 杜老爷穿好了衣裳,被大龙拽到了地上。大龙喊:“跪下,面向我们牛家村跪下!”
“跪下!”金龙和小龙同时怒喝。 杜老爷跪下了,冲着女儿喊:“艳秋,救救爹。” 艳秋喊了声“玉龙”,就“呜——”地哭了。 玉龙没有接受艳秋的求告,把脸扭向了后墙。 艳秋绝望地喊了声“爹”,就插在了大龙面前,想求告大龙开个恩。就在这一刹那,金龙的刺刀刺进了杜老爷的胸膛,杜老爷只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倒在了地 上,脚一蹬就结束了生命。
大龙、玉龙和小龙好像三棵没长枝叶的秃树桩子呆立在了地上。艳秋也像 中了定身法,木呆呆地立在父亲的眼前。忽然她惊悟过来,照着玉龙的脸摔了一 记响亮的耳光,就趴在父亲的尸体上大哭起来。
她哭得月亮都流泪了,月亮赶紧拽了块黑云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天地间 顿时一片黑暗。院里的狗狂叫了几声,送走了牛家的四个弟兄。杜家大院就被 艳秋的哭声统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