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 | 海岛上的戒毒所

他们从来都不是合格的飞行员,他们是懦夫,装逼侠,蹩脚的神农氏,朋友圈里的怪兽。

他和朋友坐在tuktuk上,听着司机用泰米尔口音的英语介绍着四周的景色,有一句没一句的yeah着,翻看着手机里刚刚拍下的用来加个滤镜骗赞的照片。然后,在嘈杂的引擎背景音中,他勉强地捕捉到司机仿佛说了一个词:玛瑞旺娜。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用手戳了戳朋友,然后询问了他是否也听到了相同的内容。在他翻译了一遍这个词的意思之后,朋友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朋友崇尚黑人文化,向往美利坚西海岸,是YOLO的践行者。真要试一试?他问。试,别怕,出来玩就要去体验。朋友答。于是他按耐住心跳向司机表达了购买意愿。

Tuktuk停在一栋丛林掩映的房子前,司机下车带他们进去,找到了房子的主人。主人光着上身,下身穿着宽松的白色长裤,很瘦,很老,很像传说中的dealer。主人向从东方远道而来的他们表示欢迎,身后的矮桌上放着一个下端为球形的短竹筒。沙发旁半躺着一条腊肠狗,半吐着舌头半眯着眼睛,有着特有的矜贵和慵懒,但也许只是主人飞行的时候把它捎带上了。主人走进房间,五分钟之后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信用卡大小的一个防潮密封袋,里面是暗褐色的扭曲的干燥的植物。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防潮袋放在了背包的最底层。

酒店桌子上,密封袋卷烟纸打火机依次排开,他们站在旁边,看着想着紧张着。朋友从包里抽出一支在吉隆坡机场买的vogue,掐掉滤嘴把里面的烟丝倒进一个咖啡杯里。他颤抖着从密封袋里扯出一团扭曲的叶子放在咖啡杯的托盘里,用咖啡勺碾碎。这套冲咖啡的东西,被迫变成了飞机跑道。朋友用舌头沿着卷烟纸的边缘快速的沾了一下,两种截然不同的植物组织按比例被束缚在了圆柱形的纸卷内。他们拿起这个纸卷和打火机,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他们走出浴室,相互大笑着。没有任何感觉,这就是他的感觉。朋友也说毫无感觉,除了呛。被骗了,也许只是他妈的茶叶,他们相互嘲笑着彼此之前的紧张与期待。他们不再在意这事,开始换泳衣准备去海滩玩。就在这时,世界运行的轨迹稍稍颠簸了一下,然后进入了另一条轨道。他刚换完泳裤,突然觉得整个背部开始跳动。他弯腰拿出拖鞋,直起腰的一瞬间,他感到了一阵眩晕。背部的跳动越来越剧烈,头部的重量在不断增加,他意识到,那不是他妈的茶叶。朋友并没有什么反应,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站在镜子前发呆就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我好像有感觉了。真的?真的。那怎么办?你先下去吧,我歇一歇。好,你小心。朋友说完就去海滩了。

他关上门,瘫坐在了床上。休息了几分钟,他觉得似乎好一些了,于是拿起泳镜打开房门也向海滩走去。直到光脚踩在沙滩上,他才发现忘记穿拖鞋了。光脚踩在沙滩上的感觉和平时不一样,以前是丝绸,现在是豆子。他走到海水及膝深的地方就不敢再往里面走了,因为他觉得海浪挟着阳光铺天盖地迎面向他席卷过来。他有点怕,于是向左转了90度,但还是看到海浪迎面而来,于是他又向右转了180度,结果依然看到海浪迎面而来。他害怕起来,继续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转着,终于看到了沙滩的方向,于是他迈开步子走上了沙滩。他觉得大海太可怕,于是来到泳池边。泳池里有一对俄国母女,他不知道凭什么判定她们是俄国人,他觉得自己就是知道。他带上泳镜浸入水中,向前游了起来。他觉得头顶受到了撞击,于是停了下来,发现原来是撞到了泳池的边缘。在撞到之前,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前面就是墙壁。他觉得这样很危险,于是爬出泳池向房间走去。

走回房间的路上,一个侍者热情的给他披上了一个浴巾,他表示了感谢,但那侍者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和他攀谈了起来,他头很晕,但是依然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侍者谈笑着。他知道侍者是想要小费,但是他身上并没有带钱。侍者也看出了他的尴尬,于是微笑着走开了。他往房间走着,回想着之前的对话,意识到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刚才那几分钟英语说的那么好,他觉得自己是一个native speaker。

他关上了莲蓬头,用浴巾擦干了身体并穿上了衣服。浴室里还残留着刚才燃烧的气味,刚才他们把这里叫做圣殿。他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上的体育频道,是纳达尔和一个年轻人的比赛。他看着比赛,听着主持人用怪异的语言解说着每个球。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完全看得懂也听得懂,他甚至看出了纳达尔每一个球的战术和意图,他还注意到后面球童短短的裙子。他猜测自己会出现幻觉,于是试图把纳达尔想象成一个外星人。他失败了,纳达尔还是纳达尔,面目清晰鲜明的仿佛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他觉得这网球比赛没什么意思,因为自己全都懂,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所有球的路线他都知道。于是他关了电视,打开了微信。随意找了几个朋友开始闲聊。然而聊了几句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是因为聊的内容无聊,而是因为对方每发来一条消息,他都能想出来十种不同的方式去回复,他从这十种回复中随意挑选一种打字给对方,然后很快就想出对方对这条消息的十种不同的反应和可能的回复,然后果然,对方发来了一句在他预想范围之内的话,然后他再重复上面的过程。他觉得仿佛在和自己聊天。于是他打开股票软件企图发现一些之前看不到的机会,然而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刻意集中注意力在那些图形上,于是他按下了home键。

他半躺在床上,莫名的产生了许多负面情绪。他开始想家,想父母的声音,想女朋友的身体,想国内的一切。他开始谴责自己,谴责这个酒店,谴责这个岛屿。他想起上帝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道理,那这种植物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想了很多问题,想起了很多事,然而情绪没有任何好转,还是低落异常。他开始上网查bad trip的特征和补救方式,他害怕这种消极的世界观就这样永远沉在了自己体内无法去除了,他害怕自己第一次就坠机而亡。

朋友若无其事的回了房间,带他去吃了晚饭,仿佛之前在圣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点燃了植物坐上了飞行器。吃过饭之后,海风渐渐把他带回了之前的世界,但脑海中的负面情绪,还是像海潮过后被留在沙滩上的海草,鲜明而腥味十足。

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密封袋里的剩下的所有扭曲着尖叫着的的植物茎叶冲进了马桶。

回国之后,朋友让他总结一下这一次的体验。他想了想说:戒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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