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精读Vol.077：第五回批注精读（18）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得忙答道：“仙姑错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可心领而不可口传，可神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经，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帐，将门掩上自去。

【批注】警幻仙子本就是带着任务来邀请宝玉的，这在前文已经提到。贾宝玉流连于闺阁，却不喜欢读书仕途，这让开创了贾府的荣宁二公感到惋惜，故而请警幻仙子用仙境中的闺阁风光来让宝玉体会，以让他感受完人间之情后从而转换性情。然而宝玉通过美酒、茶曲等，都还没有体会到警幻仙子的用意，故而警幻仙子又使出一招，那就是让宝玉体验男女之事。警幻仙子对于“淫”的看法实则表露了作者的观点：古往今来，大多轻薄浪子口中说着“好色不淫”但实则却是“知情更淫”。而此观点来看，贾宝玉变成了千古第一淫人，这也是有趣。

 

【批注】宝玉虽然无法完全理解警幻仙子的用意，但是警幻仙子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他辩解自己还不懂的男女之事，但是警幻仙子却有不同的看法。她将所谓的男女之淫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纯流连于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肉体的欢愉，这在警幻看来层次较低，是“皮肤淫滥之蠢物”。而另一种则是贾宝玉这样类型的，是一种“意淫”，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这里所说的“意淫”其实有些相对于前面那一种更多指代精神上的欢愉，也就是贾宝玉对女子命运的多情和共情。所以这样的宝玉，必然“闺阁中可为良友”，但是在当时的封建社会下，流连于闺阁的贾宝玉必然不被世俗认可，也只会认为他是“迂阔怪诡”之人，遭到世人的鄙视。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玩之时，忽然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说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坠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了！”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且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她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无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梦同谁诉离愁恨，千古情人独我痴。

【批注】在警幻仙子的开导下，贾宝玉和兼美可卿体验了一番男女之情事，用现在的话说这其实就是贾宝玉的“性启蒙”。“兼美可卿”实则就是秦可卿的幻像，贾宝玉在梦中与她来了一场春会，实则和他睡在秦可卿房间里也有关系，是他潜意识的一种投射。在经历了男女之情事后，宝玉其实仍旧还没有太多的感悟，也就是警幻仙子的目标还没有达成，但是宝玉却不得不回到现实了。在梦中，宝玉遇到了“迷津”本是佛教用语，代指世人陷入的不自知不觉悟的境界，其实也可以看作暗示的就是现实社会，世人生活在这样的“迷津”中而不自知。而“木筏”自然就是渡人用的，也就是让人开悟的那些东西，比如佛法，比如经典。“木居士、灰侍者”大体象征着世俗中觉悟的人，“夜叉海鬼”也就是世俗中那些沉沦的人，故而贾宝玉在梦中被“许多夜叉海鬼拖将下去”，实则就是回到了现实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