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正在读我的书。”深夜我在书房里看书,正欲关灯睡觉,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连忙起身,转过身去,看到一个身穿长襦大袴的人从门外飘入。他身材并不是很高,眼睛很细,眉毛很长,头上挽着一个发髻,用一条青丝带系着。看装扮像个古代人。
我觉得自己许是看书看花了眼,连忙摘掉眼镜揉了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坐在书房里的一张椅子上了。
“贵处灯光比较昏暗,与地狱的磷火差不多,我又听说你现在正读着我的书,我四处云游,不小心来到尊府,就飞进来想与你聊一聊,有什么打扰的地方,还请你不要原谅。”他说着,端起一杯茶来一饮而尽。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书桌上的书,那是本中华书局出版的《庄子集释》。
“啊!莫不阁下就是庄子?”我惊讶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正是鄙人,啊呸,我怎么用了这个谦称,”他刚说完又感觉到了不妥,“啊!对不起,我不是想在你面前扮演尊者,我只是对人世间的这些礼节感到不自在。”
“啊!这个没啥,我也不大喜欢这些礼节。”
“那就甚好,看来你我是同道中人,算起来我们还算是老乡(有一种说法说庄子是山东东明人)呢,我知道你今年大年初一还去了我的庙宇,拜谒了我的像,还在我的冢前默哀了一会儿。”
“如果您是通天之人,您应该知道,我当时心里并不悲哀,我甚至都不肃穆,我当时只是惊讶您的坟冢为什么这么小?与您大思想家的身份严重不符。”
“鹪鹩栖于深林,不过一枝,人不过是七尺之躯,大一点儿八尺九尺,哪需要那么大的坟冢?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大思想家,我只不过是要告诉大家,这个世界还可以有另外一种看法,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可能处于一种不黑不白或者说既黑又白的状态,我甚至都跟我的学徒们说过要不立文字,但是他们后来还是把我的话给记下来了,就是你现在看的《庄子》。我对庄子这个称呼也很不舒服,我喜欢大家叫我庄周,周代表着周遍,代表着不去比较,这符合我的思想,我在我的书里也讲到了这一点儿,你可能还没读到吧!”他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逼视着让人心里有点胆寒。我连忙转身,躲开他的眼神,找到茶壶,在他面前的茶杯里添了茶。
“先生,您请喝茶。”我尽力恭维地说。
“茶是个好东西,可惜我们那个年代喝不到,不过,虽然人们常说‘人走茶凉’,可我现在人还没走,茶就凉了,你这家伙竟然粗心至此,你岂可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不过考虑到我是不请自来,我也就原谅你了。还是回到那个话题,你没有看完我的书,只看了我的只言片语就开始大放厥词,你这个老乡也太浮躁太不厚道了吧!你甚至还让我在你的文章里吃蛆,我不觉得恶心,你难道不觉得吗?”
“这个……,您得听我解释,我当时写这一段,也是一时兴起,并不在起先的构思之列。”我有点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许是看到了我窘迫的样子,他被逗乐了,那笑声舒朗空阔,音量很大。
“您老能不能小声点儿,我妻女正在隔壁房间里睡觉。”我怕惊到我的家人。
“不用担心,她们听不到的,你我之间的谈话只有我们俩能听到。”
“啊!那我是在做梦吗?”
“做梦又如何,不做梦又如何,你们所认为的现实你敢说它不是虚幻的梦境吗?我庄周也做过一个梦,梦醒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蝴蝶,还是蝴蝶是自己了。”
“您老那是梦魇了吧!而且你为什么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而不是变成了蛆?”
“唉!我把你引为同道中人,看来我是错了,你这个家伙心里太阴暗,我们伟大的同乡孔子就说过‘唯上智下愚不移’,我觉得你就是那下愚。我本来想开化一下你,无奈你的头脑是块榆木疙瘩,‘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他感到有点惋惜,“不过你小子对你的妻女还算有点儿责任心,这一点儿我还是佩服的。”
“那是,我做不到您老的达观,老婆死了,还能做到鼓盆而歌。”被骂成中人以下,我心里气他不过,言语中也就冲撞了些。
“我从你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你的怨气,你以为我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吗?我这是人间大爱,是大情,是大义。”
“您老的大义,也不过是爱惜自己的羽毛罢了。”
“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护,又怎会爱惜别人?你小子连我的《人间世》都还没读,又岂知我不爱惜这人世间,你…”他看来也有点儿生气,但是他毕竟是达观之人,脸色始终是平静如水,这一点儿,我对他很是敬佩,“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之间的谈话注定了不愉快,贵处虽然灯光昏暗,又十分之冷,与地府差不多,但我还是想回到自己的地府去。”他说完,正准备从椅子上飘起来。
“等等,您老这修为之士,通了大道,为什么会去了地府?”我不解地问道。
“唉,虽说我通了大道,可掌管天庭地府的人却和你的想法一样,认为我只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于世人没有什么益处,我又不懂得疏通关系,想当个散仙也当不成。县官不如现管啊,所以我就去了地府。地府老爷倒也体恤我,没让我受什么苦,也给了我极大的自由,允许我在三界飘来飘去,他也许觉得我的学说其实没啥用途,起不到蛊惑青年的作用。他还给我安排了一个闲差,让我掌管漆园,你想想,那地府黑灯瞎火的,到处粗制滥造,也没个像样的地方,要漆干啥?算了,不多说了,我要走了,虽然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愉快,但是你能读我的书我还是很欣慰的,虽然我活着并不能很好地养活自己,但我死了却能很好地养活你们,不是有个教授写了关于我的书而大卖了吗?不过看你人微言轻的样子,我估计也养活不了你,正因为你人微言轻,你说我吃蛆我也就认了。啊呸,妈的,在地狱久了,口味也变重了,以前的我可是吃清气吐云雾的,虽然老是饿…”
他老人家又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我实在是太困了,眼睛竟迷离了起来,头也感到很重,一栽一栽的。“啪”,我的头一下子碰到了桌面上,醒了,面前还摆着那本《庄子集释》,庄子他老人家已经走了。
我许是真的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