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0

【良庄自叙】

90、跌一跤

        94年后,阿太完全没有想到她的晚年还遭上伤病。某一年中秋,月上东山,客家童谣四起:月光光,照四方,拗棉梗,扛新娘。公太婆太品着月饼,这月饼好啊,饱满如月,广州大三元出品,厚一寸,里面双黄。家里仅有的这盒,深圳姑婆带回来的。我们,吃八元四个的猪油饼。那晚月色如水,阿公新房已经落成,一楼是禾厅天井和上下堂,二楼住人,房间多。中秋夜,二楼透出雪亮的灯光和阵阵欢笑。

        阿太吃完月饼,从厅下走向二楼,二楼有几个妹子,叫阿婆上去吃水果。我们在阿公阿婆带领下,拜月光,一家人和谐相处,月光融融。突然,弟弟惊叫:阿太跌跤!只见阿太躺在一楼内厅,水泥地板上,痛苦地抽搐,脑门上,血流如注。阿公、远辉叔,惊慌失措,没有医学常识,去搬动伤者,快步把阿太移到床上。阿太已经迷迷糊糊了,额头上皮肉破裂,鲜红的肌肉和白色的脂肪外翻,血管像一支小水管,拼命涌出鲜血。这是吓人的征兆,也是明显的伤口,祖父拿水巾去包扎,几秒时间,洁白的水巾被血涌染红,撑起了鼓包,失血太厉害了,几秒时间,阿公改变主意,叫远辉叔骑上单车,老永久,去三公里外的苏联街找医生刁四。远辉叔负责蹬车,阿公抱着他的母亲,一手按压着血口,嘴上吩咐,快快快,阿婆提醒,八月半到底有没人上班,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阿爸推出另外一部单车,乘着夜色,飞速前进。两公里之后,阿太的伤口流血变小了,阿公的手却全是血水,他慌了,带着哭腔,叫阿爸快嘀。前边是大帝爷,良庄笔直的县道在这里拐弯,不急,但是挺陡。这个大帝爷庙建于百年前,香火鼎盛。庙之后,十米开外,是紫五河游击队队长温敬饶的墓地,国家之公墓,县委之领导,革命的有功之臣温敬饶,他的墓地是苏联风格,有一个大的坟堆,半圆形,像一顶大地的钢盔。坟包上,一颗红五星,这是党和人民赋予的光荣。大帝爷庙和温敬饶墓地对面,一条沙河,发源于良庄深山,水却是浑浊,沙粒却是巨大,像良庄农民的苦,一览无遗。

        大帝爷是下坡,沙河在这里积沙,这段公路,形成了沙胖。胖者,滂也。沙粒滂沱,沙之胖子。阿爸在前,前轮吃沙,稀松的沙粒抵消摩擦力,单车倒了,父亲的身躯,在月色下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从车上飞出来,又重重扑进沙里。阿公呐喊,你做什么?远辉叔大喊,要小心,我刹不住!阿爸一骨碌爬起来,看到三人的老永久飞奔下来,箭一般冲向倒地的单车,手一拖,单车滑向路边,他原地站立,阿公坐着的单车冲下来,他把脚埋进沙堆,单车前轮压着脚背安然通过,车上三人轻微摇晃了一下,一溜烟往前飞去。这时,阿爸才发现浑身是伤,脚也火辣辣痛,他一瘸一拐推车返家,家里,他弟弟叫来的几个娘们,害了阿婆,也间接害了他,他要回去臭骂,乃至痛打。

        阿公这边,已经到了苏联街,刁四没开店,阿公气得大骂,阿太已经昏迷过去,嘴唇乌黑。月光下,他泪如雨滴,找不到人,唯一的希望是再走两公里,水口卫生院,没人人就死定了。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安全趟过几个小的沙胖,前方,卫生院的灯光,比天上月亮亮得太多。他们欢呼着,一人抱头一人抱脚,把老人抬进卫生院。医生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你们来的快,这是动脉出血,再晚,人就休克死亡。连线吧,中坝的中秋之夜,没有救护车,没有护士,这个值班医生凭着过硬的技术,缝上了血管,缝上了肌肉组织,缝上了皮肤,老人无虞!阿太悠悠醒来,第一句就是吩咐儿子不要去责怪棚上那几个北妹,是她没踩好台阶,半空跌下来的。百里之外的惠州、深圳,阿叔、阿姑婆,一夜惊扰,雪亮的车灯反射着不安,生夜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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