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话题有些沉重,吕饴(姜姓吕氏少主,字子金)尴尬地笑了一下,遂一边起身一边对着今瑶说道:“你那兄长最喜这射猎之事,想必现在已颇有收获了吧,不如我们便回去看看可好?”
“那是自然!”提到自己的兄长富辰(桓族富氏第四代,字子明),今瑶脸上写满了骄傲。
“芸儿正随着母亲观礼。”吕饴伸手将今瑶拉了起来,又对公孙枝道:“前几日她还念叨你来着,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吧!”
公孙枝突感有些紧张,随即转头看了看游余和公孙突,正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吕饴又续说道:“母亲说了,‘申氏家里那个叫公孙枝的孩子待我最是恭顺,却偏因要照看大子,现已有些时日未见了,也不知他又长高了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空闲了,我便帮你做主,替她遂了这个心愿可好?”
公孙枝双颊滚烫,这才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错解,可偏又没办法跟他置气。吕饴快言快语,也不等答话,便向身旁的侍婢吩咐道:“小舅舅临时有事,你便帮我去告知两位表弟一声好了,待会儿回来我再向他们赔罪!”
事已至此,公孙枝自然无法、也无心推拒,于是便半推半就地跟着吕饴去了围场。
此时尽管已到正午时分,围场之中的狩猎活动却还没有结束。刚刚翻过一道山岗,公孙枝便已听到远处车声隆隆,鼓噪进退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围场中的猎物大都受到惊吓,间或从树林中逃跑出来,却正好中了预设的圈套,被守在出口的步卒一拥而上,不是被生擒,便是当场毙命了。
今日的围猎活动,国君并没有下场参与,而是在山丘之上设了一座观礼台,与众公族自在观望。平台简陋且空间狭小,只能容得下十几个人就坐,国君与两位公子居于正中,两位安人皆陪侍在侧,吕伯姬(晋献公长姐,吕氏主母)及公子俞默则坐于下首。其余人等无法在正席落座,便随心所欲自寻其处,或恣意坐卧于山石之上,或正襟安坐于蒲席之间,更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在山林中来回穿行、相互打趣,端是热闹得紧。
公孙枝与吕饴上得山丘,便径直去往正席,向国君及君安人分别行礼。见吕饴与富家女子关系暧昧,国君便转头对自己的姐姐笑道:“果真是光阴似箭!长姐刚回国的时候,饴甥才五六岁的样子,寡人也不过刚刚及冠。这转眼间,竟连饴甥都要婚配了!长姐是寡人至亲,富氏也是桓族亲贵,你们两家能够相结亲好,也算是一段良缘佳话,对饴甥想必也定会大有助益!”
听到这些话,吕饴着实欢喜,倒是让今瑶羞红了脸,不自觉地躲到了他的身后。看到他们这亲热的样子,吕伯姬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继而微微躬身道:“饴儿及冠以来,这家里的事情我便不再插手了,他爱怎么胡闹我也是不管的。前些日子他将今瑶带到跟前的时候,我也着实吓了一跳,却不知他们是从何时开始的!不过看到今瑶如此乖巧,总还是能与他长长久久相处的人,我便欢喜的很!”
听到未来的家姑如此爽利,今瑶心中自然也欢欣鼓舞,一时间笑靥如花,端是不能自已。吕饴很是贴心地将她揽在怀里,倒是教公孙枝显得有些多余了。
停顿片刻后,吕伯姬又续说道:“至于那助益不助益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只要君上能保得他一生平安富贵,我这做母亲的也就算是心安了。”
“我晋邦素以公族治政,这叔伯子侄、姑姨舅甥都是公室的臂膀,只要不生贪念、不兴祸乱,留得终身富贵、子孙兴旺并不是什么难事。也望饴甥能事事以公室之德为先,处处以君臣之义为本,与我公族手足同心同德,辅弼寡人振耀家邦、兴霸中原。寡人虽不是什么英明之主,却也知道谁是真心在为公室着想,能举功德者,定然不会相负;欲残害百姓者,自然也不能相容。你若能勤勉上进,将来有大功于国,便是寡人不出手,公族也会对你多有抬举,又哪里需要为来日不能显耀富贵而愁苦呢?届时,哪怕是要与你那些留在齐国的公族斗富比贵,也是不在话下的。”
国君说话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言语之外的意味却足够深长。吕伯姬听后对儿子正色道:“你可都记住了?”
吕饴是个伶俐之人,自然听得懂君上的话外之音,更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一时间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了起来,忙躬身额首道:“君上的教诲,饴儿必谨记在心!”
“我这儿子到底是年少不经事,如今的性子还是有些狂放。”吕伯姬说话的声音十分柔和,让人听了倒有些如沐春风之感:“若是将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君上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稍稍宽纵一些吧!”
“长姐如此说便见外了!”国君颔首道:“他既是你的爱子,便也是寡人的手足,寡人爱惜他都来不及,自然也会包容他的错处,姐姐就不必担心了!”
“季子也来了!”教训完了吕饴,众人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公孙枝身上。吕伯姬语带慈和,柔声唤道:“多日不见,季子又长高了不少,快到长姐身边来坐。”
吕伯姬说话间便命人抽出一件蒲席放在自己身边。公孙枝难以容辞,于是便分别跟国君和君安人见了礼,这才向长姐致谢,并恭敬地坐到她身旁。吕饴站在一旁进退不得,斜眼瞧去但见公子俞默独坐一旁,便拉着今瑶的手悄然凑了过去。
“季子素来文质彬彬,有他陪着大子,寡人从来都是放心的!”
“正是呢!想必也是受父兄耳濡目染,他小小年纪,懂得的道理竟比我这些上了年纪的还要多。吕饴若是能有他一半的懂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年轻人心性未定,季子虽伶俐懂事,但这种过誉之言还是要少说,免得让他生了骄纵之心才是。”国君只稍作停顿,旋即又转头看向吕饴:“对饴儿亦该如此!长姐本心是要他上进,却也当将水端平了,该鼓励的时候不必吝啬言语。若是总在人前说其不是,难免会让他自觉低人一等,于长久而言总是不好。”
“确是姐姐疏忽了!”吕伯姬欠身道:“只因我们这孤儿寡母处境艰难,平日里难免责备过切了些,因而便显得不够温情。君上这么一提醒,倒是让我这做母亲的深感惭愧了!”
“姐姐的心思寡人如何不知?饴儿也是知事理的,当知姐姐这些年的不易。但无论如何,如今他都已长大成人,总是要些脸面的,若是一味苛责,难免会有所逆反,姐姐也当多替他着想了!”
“前次有君上提醒,我便已经放手让他自己理家了。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一时难以更改,有时看到他行事不严,难免会替他着急,因而插手的也多了些,只愿他以后不因此生怨才好!”
见国君与母亲来回絮叨,吕饴的脸上的确也很有些挂不住,但当他听到母亲吐露真言,又不由得心头一紧,忙额首道:“母亲对饴儿是爱之弥深、责之愈切,饴儿如何能不知晓?只是饴儿如今已经成年,做人行事无论是对是错,总该亲自闯一闯才好。若是母亲将所有的阻碍都预先撤除,只留下了一条没有荆棘的大道,饴儿又如何才能知晓处世的不易,又如何才能真正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家主?这些日子来,饴儿也的确是冲撞了些,只因害怕如今的日子过得太过顺遂,将来难免辜负母亲的期望,故而言语才有些不恭,还望母亲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