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天气大概都抽了风，雾霾严重得把几栋小跃层折腾出了云顶天宫的模样。周末一早起来已是大中午，体内的懒虫和馋虫又开始勾肩搭背着蠢蠢欲动，于是在内心激烈斗争一秒后，我掏出手机随便叫了个外卖。
躺了半天，窗外依旧没有什么灿烂阳光，流泻的车声铺叙这属于这个城市的喧嚣。桌前的电脑还开着，满屏的代码报错犹如野蜂飞舞嗡嗡作响，趁你稍不注意就钻入脑海，翻搅起挥之不去的烦绪。
蓦然，我感到手机在震动，手忙脚乱了半天好不容易在被角找到它，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却让我哑然失笑：“林天然？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林天然是我的大学同学兼室友兼对床兼坑蒙拐骗小分队队友——这货天生就有颗不安分守己的心，当初明明是自己填了软件工程的志愿，却偏偏不甘心当个程序员，成天捣鼓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大一的时候我们刚入学，第一堂专业课女院长亲自来授课，穿了件大红袍目光威严地开始点名。点到林天然的时候，他站起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师，我觉得您的衣服配色和设计有问题”。院长大概从来没遇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的学生，无言半晌遂反讽了句：“那这位同学，你来给大家讲讲服装设计的技巧怎么样啊？”于是之后的整整半个小时，林天然从八个方面跟全班的同学阐述了他对配色原理和审美的个人理解，并且中途还兴致勃勃地询问老师是否可以借用电子白板辅助教学。
总之，林天然就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会在足球课趴在草坪上拍花草昆虫，会在别人专心敲代码时琢磨怎么做产品宣传广告，会在周末早晨一片呼噜声中起床出门骑车瞎逛……四年的大学硬生生地被他过成了舒克贝塔历险记，结果不但专业课没学好，当时的他还差点因为各种因素险些没毕业。
“喂？喂！你死了吗喂喂喂喂——”手机那头林天然的大呼小叫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干嘛啊！我耳朵都被你喊聋了！”
“嘿嘿，毕业一别两年了，想不想我啊亲爱的同学~”
“谁想你啊！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信儿，突然找我有事吗？”
“也没啥，就想叙个旧，你先把门打开快冻死我了。”
“神经病啊我开不开门跟你冷不冷有毛关系。”
“你开了门我好进来啊！”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你在我家门口？”
当林天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动。依旧是那副天然呆的傻样，披着件风衣，背着个奇形怪状的大包，和那时的他相差无几。
我给他倒了杯水：“随便坐吧，怎么着这么久了，今天倒想起来看我了？”
他低头嘿嘿一乐，“这不正巧路过嘛——我说你还当着程序员呢？”
“老本行改不了，一天到晚对着个电脑，再这样下去我估计要得抑郁症……”
“方舟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无比突兀地，林天然突然注视着我的眼睛，“有一天早晨你醒来，环顾四周，脑细胞开始逐渐苏醒，你懊恼地发现自己的一切依旧是未完成的工作，依旧是不喜欢的生活，依旧是那样的一成不变。你会觉得着根本不是全新的一天，而只不过是昨天和前天的刻板重影，你甚至可以预见到你之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状态，也许就像现在一样，敲着敲不完的代码，过着毫无波澜涟漪的人生。“
我有些惊愕：这家伙怎么了？两年不见突然跑到我家来谈人生？
林天然喝了口水，继续道：“我不想让自己的一辈子简单到可以用一笔勾勒，因此在上大学之前我就明白，我之后要有好多事情要去做。我喜欢摄影，所以会经常去追溯一滴露水在叶缘的闪光；我喜欢骑行，所以老是跨了个单车四处遨游；我还喜欢搭配颜色设计图案，所以……”
“等等！”我打断他，“所以你今天来找我说这些干什么？”
“方舟，我们不是非得要用一个既定的框架去约束你的无限可能，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信息交汇更迭，盘根错节的生活轨迹、迅疾刷新的知识和创造力掀起的，将是前所未有的矩阵革命。而你，”林天然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呆的微笑，“却偏偏要选择一种工作，一种生活，一种至死方休的无聊重复？”
他掏出一张名片给我，上面那一长串的字符竟让我有些眩晕：“林天然——外拍摄影师/X公司产品经理/高级服装设计师？”
“斜杠青年，你可以直接这么叫。简单地说，就是同时从事着多种工作或者事业的人。听说过那句话吗，不想做厨师的裁缝不是好司机？”
“所以你身兼数职，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
“不，像我这样的人，从事多种职业并不是为了把自己累死，相反地，我们追求的恰恰是自由。你可以把斜杠青年的出现理解成一种进步，这种进步使人类摆脱工业革命带来的限制和束缚，释放天性——打个比方，在原始社会，人类的生存环境危险多变，必须训练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全面的生存技能，发展和运用不同技能。生存环境决定了人类天性喜欢多元生活，喜欢用不同技能来应对新挑战。而如今我们的时代亦是如此，光纤和无线铺就的世界带来了多元化的机遇，在这为了满足自我价值的漫漫长路中，我们，斜杠青年，应运而生。“
我好像懂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确切。正琢磨着林天然说的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下。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个忽略了半天的问题，“毕业之后咱俩都没联系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址的？”
这回，林天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我哑然：“莫非……”
他挠了一下头，“不好意思，见到你有点激动了，聊了那么多废话。”说着，他转身从那个奇怪的大包里掏出我的外卖盒饭递给我，“名片上还没写，所以再次正式介绍我一下，”他略带自豪地挺起胸——
“林天然，摄影师/产品经理/服装设计师/外卖特送员。”
我也笑了：“不算废话。至少，我明白了小学就听过的真理，兴趣导向比金钱导向来得重要得多。”
那天后来，我们没有再聊太久，原因是这小子还得赶着去下一家送外卖。送走他关上门，我回房间对比了一下我俩的名片，“‘程序设计师’和……嗯……真的好长……”
如往常一样，这是个充斥着雾霾和喧嚣的一天。只是当林天然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的那刻，他的那句话还回响在我耳际：
“如果你不给自己的人生坐标多添几个斜杠，你又怎么知道属于你自己的精彩故事可以抒写几行？”
因此，我知道，我的人生可能从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