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花市结束以后，我和老罗又恢复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做做饭，睡睡觉，吵吵架，相安无事了好几天，反正离他上班也还早。

搭档给我打电话，让我们去对对帐，我俩打个车就过去了。我对老罗说，坐公交车去吧，也挺快的。老罗说打车去，花不了几个钱。年前撞车了之后，老罗说，车在广州的4S店等着修理，因为过年没人，估计要年后修理，他是这么说的。然而我非常怀疑那个车在交警大队。

车是搭档开着去广州的时候撞的，据搭档的老婆说，其实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地撞车了，总之就是疲劳驾驶。把人家的胳膊撞骨折了，大过年的，让人家躺在医院，作为车主的我，还是很过意不去的。我对搭档的老婆说，你劝劝他吧，毕竟我们年龄都不小了，不是所有的钱都是自己赚的，你们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是不够的。

搭挡和他的老婆是荔枝园的男一号和女一号。荔枝园是男一号租下来的，男二号是老罗，还有个男三号，老婆，孩子在老家，有一部靓车，但在深圳没房，租小区有停车位，但又嫌贵，租农民房又没停车位，正好男一号租下了荔枝园，男三号就搬过去住了，住在一个旧的集装箱里，分摊1/3的租金。男一号跟我们说可以一起来做花市，一起做一些事情，总得有个地方来做事，于是男二号也就是老罗也开始分担1/3的租金。

女一号准备了一大锅的草药汤猪脚，草药汤是福建的一种吃法，说是干活之后很累了，喝两碗很有补。他们开始喝酒，我不想喝酒，于是我说我不喝。茶热酒酣之际，男一号说，今年的花市投入一共80万，账面上多了1000块钱，但是所有的人工都还没有发。听到这里，我觉得满肚子的热乎乎的草药汤变成了冰坨坨。我看着自己被晒黑的像老太婆的手背，想想在水仙基地上的那些辛苦的日子，心里难受极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水仙，大部分被扔进了垃圾桶。

男一号的儿子，读小学四年级，每天不是看手机就是看电视，而且很靠前的那种，感觉眼球都要挂在屏幕上了。他看的什么节目，说实话，我也看不懂，我只是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

男三号过来了，开始跟我讲话，他对我说，你看你脸都黑了，其实何必那么辛苦呢？他挨得我很近，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他接着说，你看你多幸福啊！我说，何来幸福呢？他说你看你有儿有女多幸福，我哈哈哈地笑起来，我说生孩子谁不会？两腿一张的事。我心不在焉地想着我们的那80万。然后他继续说话，离我越来越近，还不断地拍我的胳膊，他说的湖南普通话，十句中，大概我只能听懂三句，我知道他喝高了，所以就嗯嗯嗯地应付他，眼睛并没离屏幕，其实我并不在看电视。

他突然很神秘地凑近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喝酒。我看了看他，他神秘地小声说，因为你来大姨妈了！“哈哈哈——”我肆无忌惮地高声地笑了起来。他赶紧把食指放在唇上，嘘嘘嘘了几下，又紧张地朝四周看。我坐好了之后，看一看面前的男一号和女一号，他们正在很认真地对账，假装什么也听不见。

男三号继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一边挤到我的身边了，和我同坐一个沙发，让我给他介绍一些小妹，并问我有几个小姨子。我站了起来，对站在不远处的老罗说，你要不要喝茶？我去给你倒一杯。走进老罗的时候，我小声的说，瞧！你老给人家灌酒！

女一号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就跟我说，今年花市的行情很差，昨天他们碰到了之前的老伙伴，也就是之前合作的伙伴的老婆，她对女一号说，嫂子，我们抱一抱吧！她说我不要去看我们的那个仓库，里面堆满了花，我不想看。女一号说他们亏了起码有20万，女一号又对我说谁谁谁也亏了，谁谁谁也亏了，我其实没怎么太听得进去。我只想着我们共同投入的80万。我坐在沙发上，假装不黑着脸。

我不喝酒是因为大姨妈来了？这也太逗了吧？我要想喝酒的话，管它大姨妈还是二姨妈。我只是想着我们那80万，我实在喝不下酒。

汤米和我一起坐在河边，他已经同意了搬到荔枝园去住，我们和房东的合同还有半年，我粗略的看了一下合同，如果中途毁约，好像是要扣掉两个月的租金，大概16000吧！这是件很不划算的事情。想着钱那么难赚，这场新冠疫情也不知道何年才是个头，年前我们准备做花市的时候，其实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之后，深圳的疫情爆发了，但由于已经采买了一些花材，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花市开始的时候，每个进来的人被要求有48小时的核酸，这挡掉了很多人。在最后一周的时候，彻底放开了，我们正以为可以挣点钱的时候，谁料深圳摘星了，政府把那些想要回老家的人都放走了，所以我们提前三天开始低价甩货，但是已经回天乏力。

钱难赚，又住着这么大一个房子，真是有种负罪感呐，我对老罗说，我们在新屋村找找房子吧，起码那里离儿子的学校近，老罗说，不！我们就住在这里！但这并没有阻挡我想要搬家的决心。

汤米说，搬到荔枝园去住也挺好，其实我并没有想着搬到荔枝园去住，毕竟那里的生活还不是那么方便，蚊子又多。我问老罗说，你们亲手挖的那个化粪池多久请一次吸粪车呀？他说不知道。我说荔枝园的生活污水都排到哪里去了？他说不知道。汤米说，搬到荔枝园以后，要给他盖一个专属他自己的小厨房，起码要有二三十平方，他还要养一只哈士奇和一只猫，并且他的哈士奇不能喂剩饭，我说好吧那我们吃剩饭吧，汤米说我们也不吃剩饭，我说那么剩饭谁吃，他说给园子里那些土狗吃。汤米说，现在的炊具也不贵，到咸鱼市场上几十上百都能买到很好的，他起码得有20个碗，30个盘子……这时有两只白鹭从我们面前飞起来，飞上了天空，我俩的目光随着那个白鹭上了天，我说对呀，在你的厨房外面，我再种几棵芭蕉树，下雨的时候可以在你的厨房里喝点红酒，听听雨打芭蕉，他说嗯，我还要给你开辟一个小园子，种上几杆竹子，月亮高升的时候，你可以坐在小院子里抽几根烟。这时候有两个跑步的人，从我们面前路过，身上带着的手机里播放着音乐，汤米说，这个音乐好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了，我说不用想了，《辛德勒名单》的主题曲。我搂住儿子的肩膀，看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我们俩憧憬了这么多，你还没有跟我说，在有猫有狗有厨房的荔枝园里，你还能认真读书吗？他显得很恼火，挣脱了我的手，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认真读书了。于是我不再吭声。

我把冰箱里那半只鸭子用开水煮了，洗干净之后，抹了厚厚的佐料，盐，胡椒粉，蚝油和老抽，又认真地按摩了半天，放回了冰箱，准备在傍晚的时候用烤箱把它烤熟。柴米油盐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爆炒过后的清洁工作，未来的生活就是蒸和煮。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吃饱了去赚钱，赚钱之后再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