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着我的东西呢,它就是一个大网,我这一辈子不可能从里面逃脱出来。”——郭刚堂
1997年9月21日,郭刚堂的人生,被彻底撕裂了。
大好的人生,幸福的家庭,在儿子失踪这件事后,变得支离破碎。
从此,郭刚堂的人生,只剩下一件事情:找到儿子。
01、2岁半儿子失踪,千里骑行寻子
那一日,天气晴好,山东聊城开发区的一个小村落里,大家正如往日一般,井然有序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殊不知,不知何处而来的人贩子,大约早已踩点,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将在大马边上玩耍的郭刚堂儿子郭振带走了。
此时,郭振只有2岁半,还不到会呼救自救的年纪。
这一年,郭刚堂27岁,结婚刚满3年,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
平日里,他以开拖拉机搞运输为生,每日能赚不少,老婆在家照顾老小,一家子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那时候,他敢做敢想。
曾经想着要包下聊城河边的一块地,做一个民族特色旅游小景区,但这一切计划和想法,随着郭振的失踪,全都被打乱了。
那天,他原本心情还不错,开开心心地下班回家,也许路上还吹了段哨子,自娱自乐,可刚到家,却看到村子里上百号人都围在了自己家门口,个个神色焦虑。
“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想着是不是我小子出意外了,这时一位老人家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郭振被人贩子拐了,要我不要担心,赶快先想办法找孩子。”
郭刚堂慌了神了,脑子一片空白,直挺挺地对着在场的乡亲们跪了下去,嘶哑着,哭着给他们磕头求助。
“这是在求人啊,为了孩子,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招了”。
当晚,村子里就发动了500人,3人一组,到各个路口,汽车站,火车站去找人。
只是,在那个网络并未普及,监控也没有安装的时代,要找一个被带走2岁孩子,谈何容易?
后来,乡亲们集资5万多元,让他去找孩子。
也是那个时候,他撇下了家里的一切,开始了千里骑行寻子的生活。
没有方向,没有终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消息。
郭刚堂骑着摩托车,车后座绑着孩子照片做成的旗子,就这么天南地北地找。
02、找自己的孩子,也找别人的孩子
关于郭振,除了那面旗子,那张照片,他能提供的线索,只有“孩子左脚小脚趾和脚面之间有烫伤的疤痕,两只耳朵外侧有明显的尖尖”。
他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的去,见到同龄的孩子,总会多看上几眼。
“我这是一个很笨的办法,但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
那两年,央视春晚的小品节目,发展到了巅峰,陈佩斯,朱时茂因为他们的小品火遍大江南北。
郭刚堂就想啊,要是能凑上些钱,请他们帮忙传达一下孩子的信息,也许,郭振就找到了。
但,那也只是想想。
一直到18年后的2015年,刘德华拍摄了一部以他的故事为原型的,名为《失孤》的电影,他的这个想法,算是借着刘德华的手实现了。
有时候,太压抑了,他会在山里,大声呐喊,偶尔还会唱一下歌,发泄一些心里的苦闷。
甚至,他一度会问:“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儿子丢了,他是不是还活着”。
对于做父母的来说,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最残忍的痛。
这么漫无目的地找,谁都不知道,他要找多少年,能找多少年。
那一路,他遇过抢劫,睡过桥洞,在寺庙里借宿,打听人贩子消息甚至被追打,怕跟人起冲突耽误找孩子,所有的挑衅和嘲笑,他一概忍下。
唯一的一次打架,是遇上了几个醉汉。
当时,醉汉打了他一顿,又把印着孩子信息的旗子从摩托车上扯下来,在照片上踩了几脚,骂骂咧咧地离开。
他原本还推着摩托车走,可实在气不过,回头找他们打了一架。
那些年,没人能体会他的苦闷,更没人能体谅他的痛苦,只有妻子,每次都只是无言地看着他回来,又看着他离开。
他的包里,永远只有两件换洗衣服,孩子的照片,满满的寻人启事传单以及一个小小的记录本记录路上受过的帮助。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去那些热闹的地方,摆出孩子的照片,发发孩子的传单,希望得到孩子的消息。
他也撕下其他失踪孩子的寻人启事,收集起来,这一路,他收集了上万条失踪孩子的消息。
他不仅在找自己的孩子,也在找别人的孩子。
他遇到了过很多的无奈,也见识过许多人性的善与恶。
他见过一对夫妇,历尽千辛找到孩子,怕影响孩子高考,忍了2年,直到孩子高考结束才出现,但孩子却帮着养父母打亲爹亲妈。
他见过一个孩子失踪的大姐,看着他天南地北的找孩子,于是向他“求助”: 兄弟啊,你能不能帮我找孩子,我现在每年能挣一百来万,等我退休了,我再跟你一起找。
他也见过,一个大姐跟他一样,满世界的找孩子,孩子刚丢的时候,有骗子说知道孩子的下落,想知道,就得满足骗子的条件:跟他睡觉。
找孩子的这个过程,并不温情,相反,这个过程,残酷却现实,而温情,不过是人们最愿意相信的一部分。
03、只有在路上,才对得起儿子
后来的后来,郭刚堂和妻子生了第二个儿子——郭伟。
可这并没有让他停下自己的脚步,整个家也就靠妻子一个人撑着。
白天,妻子去做保姆,每个月收入只有一千多,晚上,她再去饭店打一份工,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大儿子没消息,丈夫一个人在路上。
电影《失孤》播出后,郭刚堂夫妻多了许多上节目扩散消息找儿子的机会,可有一次,工作人员跟郭刚堂妻子沟通,让她说自己不希望郭刚堂再出去找一类的话。
可她沉默许久,再也不愿上节目了。
让郭刚堂别再出去,等于是让他们放弃寻找,可这么多年,即便丈夫不在身边,她一个人扛着整个家,她都没放弃过。
她总在想:“一定得找到孩子”,怎么能放弃呢?
不仅她没有放弃找儿子,她的丈夫也没有放弃找儿子,就连她的小儿子,也知道要把哥哥找回来。
郭刚堂曾经带着郭伟一起出发去找郭振。
那一年,郭伟才5岁。
当时,他带着郭伟住宿,旅馆太贵,5岁的郭伟提议:“爸爸,我们找便宜的地方去吧。”
时光,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走,就这么一遍遍地凌迟着郭刚堂的心。
郭刚堂第一次为郭伟感到心痛的时候,郭伟已经长大了,是个住校的高中学生了。
那时候,儿子在市重点上学,他和妻子到的时候,是中午。
学生们正在食堂吃午饭,大多午餐都是丰富的荤素搭配着,只有郭伟,拿着干巴巴的两个烧饼,正往上面挤一包类似辣条的东西。
那一瞬间,郭刚堂对自己十多年的寻找,有了怀疑。
“我做的真的对吗?”
为了找郭振,他缺席了郭伟的整个童年,耽误了妻子和郭伟的整个生活。
“丢孩子的是我,不是郭伟,他不该跟我一起受罪。”
可郭伟也不在意,甚至告诉他:“爸,等你走不动了,我替你去找我哥。”
从青年,到中年,从27岁的帅小伙,到中年满目风霜的老农民。
郭刚堂经历的太多了。
找孩子的那一路,他看过100多起车祸,见过10多起当场死亡的例子,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绝望。
有时候,他也想放弃了,放弃自己。
“特殊环境下,有时候也想到过(放弃),其实我不是想放弃找孩子这件事情,就是想放弃我自己。你说这个事,我只要活着一天,谁做父母不会想自己的孩子,是吧?”
有一次,他路过大别山,遇上大风大雨,车子被风雨刮倒,卡在了悬崖旁的水泥桩上,那一刻,看着那悬崖,混着雨水,狂风,他泪流满面。
心想,要不,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只是,当他仰望着摩托车旗杆上被风吹得噗噗响的儿子照片,他却又燃起了希望,硬生生地抓着树枝,从悬崖边爬了上来,继续前行。
那种日晒雨淋,风吹雨打,被磋磨,殴打的皮肉之痛让他觉得像赎罪,只有在路上,才对得起儿子。
04、郭振,到底在哪儿呢?
2008年,郭刚堂学会了上网,从网络上知道了一个名为“宝贝回家”的网站。
于是,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替这个网站宣传,每到一个地方,都把收集到的寻人启事信息放到网络上去。
2011年,是郭刚堂觉得自己距离儿子郭振最近的一次。
当时,有志愿者告诉他,山东蒙阴有个跟郭振年纪相仿,也是被拐去的孩子,当地警方也确认,那个孩子左脚的特征和郭振相符。
然而,DNA比对结果并不是。
“咱明天还是去趟吧……万一DNA弄错了呢?”
第二日,郭刚堂和妻子见到了那个“像”自己儿子的孩子,他想解开孩子的鞋带看看疤痕,却被那孩子一下推倒在地。
那孩子甚至目露恨意地看着他,那一刻,他有些清醒,也有些庆幸。
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孩子,也庆幸,这个眼带恨意的,不是他的孩子。
临走之前,他拉着妻子给这个孩子的养母跪下,感谢她没有把孩子养死。
正是这些人,养大了很多来路不明的孩子,让他们有了家、有饭吃。
“也许其中有一个就是我家郭振,所以我跪了。”
之后,郭刚堂又出去了一次,骑行了一万六千公里,可仍旧是一场空,这是他最后一次长途骑行。
回家之后,他病了大半年,他尝试弥补妻子和二儿子缺失的那些时光,尝试和他们过过闲散的小日子。
把对郭振的所有思念,都压在内心深处,关于2岁的郭振,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跟前求抱抱的记忆,仍旧拉扯着他的心。
后来,他看到了网络的力量,开始借助网络找孩子的消息。
他先是创建了“天涯寻亲”的网站,成立了天涯寻亲协会,建设了一个涵盖丢失儿童、走失老人和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等群体的寻亲数据库。
他鼓励大家将寻亲消息,随手拍的走失老人,流浪儿上传上去,希望借助这个新的方式,得到更多孩子的消息。
他也尝试和全国志愿者,出租车,救助站联动,把“人多力量大”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
2015年,刘德华主演的《失孤》上映。
他去了电影院,电影中的刘德华,就像是自己的一面镜子。
把他这些年的困难和痛苦,全都一一回顾一遍,他坐在观影厅旁的台阶上,咬着指肚无声地哭。
为家中老父老母,为家中的妻子儿子,为走失的儿子,也为自己。
《失孤》的上映,如愿地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找儿子的消息。
有媒体对他一遍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甚至有一次情绪激动质问:“你们让我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可是看看我的生活,我能够正常吗?”
再后来,他尝试直播找孩子,每天见一个丢失孩子的家长,讲述一个被拐孩子信息。
但不久后,因为种种原因,直播被封了几次,他也就放弃了这种方式。
2017年,郭刚堂又要出发了,但也许是真的累了,郭刚堂的妻子第一次开口,说不想他去,想让他多顾顾家里的孩子。
但他还是去了,一次又一次兴冲冲的出发,一次又一次的落寞而归。
从2016年开始,他给疑似他的孩子都做了编号,和近200个孩子做了DNA检测,但都不是,他只好把数据交给了公安部数据库。
“不是我家孩子,那就是别人家孩子”。
郭振的失踪,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郭刚堂夫妻俩的生活,时紧时松,那些疑似的消息,一遍遍地把他们的希望打的七零八落。
可他,到底在哪儿呢?
结尾
郭刚堂的孩子找到了,就在昨天,7月11日。
做过DNA检测,已经确定,但还没电话联系过。
“具体什么时候认亲还没有定,需要各方面照顾孩子感觉。”
从1997年,到如今的2021年,郭刚堂找了整整24年,走遍了全国31个省,骑行了40余万公里,报废了10多辆摩托车,熬过了无数的艰辛,总算是找到了。
曾经有记者问郭刚堂:这些年寻找,想起来最多的场景是什么?
郭刚堂说:希望和失望交替出现。
在每个明天到来之前,他总是跟自己说“也许明天,郭振就回来了”,如今24年过去,郭振,大约是真的要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相认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