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月12日,离春节还有16天,凤阳成立汽车销售公司,王经理发来请帖,厂销售科王科长决定带人开车去贺喜并开展业务,一行人中有我和负责汽车配件销售的小陈、驾驶员小樊,还有兄弟单位六安齿轮厂的高师傅。
上午准备停当,我们便开车出发,路过合肥,走肥东经八斗穿定远,在路上吃过中饭便到了凤阳,准时参加凤阳汽车销售公司开业典礼,原本就相熟的王经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一行五人,庆祝活动持续一下午,晚间摆下近十桌招待宴席,气氛十分热烈,大家推杯换盏,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连驾驶员小樊也可量喝起来。
晚上的休息,汽车销售公司的王经理原本安排我们住在县委招待所,恰巧碰上这天凤阳召开全县农村三级干部会议,招待所的房间都住满了人,于是我提议住到离凤阳不远的蚌埠去,接着小樊开出我们厂里生产的微型双排客货两用车,待大家坐稳后将车开出凤阳古城,上了蚌凤公路。路上王科长说他哥哥就在凤阳的临淮关化肥厂当厂长,离凤阳只有十多公里路程,让小樊将车开往临淮关去看望一下他的哥哥。路途很短,很快就到了临淮关化肥厂王科长哥哥的家,因为刚吃过晚饭,大家便泡杯茶坐下唠闲嗑。坐了个把小时我们便告辞开车往蚌埠方向去了。
冬季农村田野一片黑暗寂静,远处隐隐地看见亮着微弱灯光的庄子和庄前的稀疏大树。八点多钟的公路上既没有行人也没车,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小樊打开的前大灯向远方亮起两束光亮。
开出临淮关就来到了大桥头,微型车加大油门便冲上大桥前的陡坡上,此时前大灯因地形的原因朝向上空照去,看不清桥面道路,突然耳边响起金属碰擦的声音,事故眨眼间就发生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我只从微型车的挡风玻璃前看见迎面而来的两辆自行车一闪,车身便斜向桥侧挤破桥栏杆,从三层楼高的桥面,摔向河里。
汽车摔入河面,车身拍打河水,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像在空气中爆炸一般,将声响传到远处的村庄里,瞬间就有许多庄稼人跑出屋子向河边奔来。
在微型车撞开桥栏杆还没落到河里的一刹那,我就给自己说:“沉住气,别紧张”,我见过许多人在对突发事故时的行为解释说“来不及多想”,但我经历的1秒钟时间高七、八米的落速,给了我思维的空间。我想得很清楚:“沉住气,别紧张”。
微型两用车落进河中后,我冷静地告诫自己,不要慌张,在没搞清楚状况时,不要胡乱挣扎以免无谓消耗体力。我先憋住气慢慢地将头往上探,在脑袋刚好露出水面,鼻子可以呼吸到空气时,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被闷在河水中,可以说是没有危险了,我便试探性地晃动四肢和身体,当感觉只有右脚不能抽动,被固定住了,整个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任何疼痛和不适外,我的心便彻底放下甚至有点振奋。
当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小陈率先打开边窗爬出车厢再爬上河岸后,王科长和高师傅也从边窗爬出后都上岸了。
这时候我感觉屁股下垫着一样东西,便问这是什么,躺在驾驶室座位上的小樊呻吟着说:“是我的腿”,我说:“你挪开它”,小樊说:“我的腿断了,很痛”。我才意识到是我坐在小樊的大腿上,将他的腿坐断了。
小陈从车后座打开边窗钻出车厢爬上岸后,就不停地听他扯着嗓子歇喊“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暗空中,听起来很瘆人。他就这样喊了一会不喊了,还高兴起来说,没有瞎,没有瞎,原来是一团河泥糊在他眼窝上,抹去泥巴,小陈安然无恙。
这时候听到声响从村子里跑出来的老乡们已经到了河边,一看到这种情况,有几个人顾不得寒冬里河水冷的扎人,立马跳进齐腰的河里,站在四个车轮朝天,车厢顶朝下的汽车旁,先是托起我的屁股,将驾驶员小樊的断腿挪出车厢,几个人一起将他捧到河堤上。再回过来想把我也抬上岸去,却怎么也拉不开我被卡住的右脚,仔细一看,原来是我坐在副驾驶座位前安装有一台空调暖风机是用角钢架子固定的,我的脚被扭曲变形的角钢牢牢地箍住了,几个人用双手掰了半天也无济于事,便商量着回村子拿工具来解救我。
被丢下的我只好躺在河水中、躺在翻了个身的车子里,岸上的王科长还连续不断地喊我的名字,他喊一声我应一声,事后他告诉我,一直喊我,是怕我出意外。
这时候刚巧有一台从蚌埠方向开过的吊车被喊住,王科长向司机说明情况要求援助将车子连人一块吊出河面,我在车里听人在指挥用吊车带来的钢丝绳捆绑汽车,当时我便以从未有过的冷静和快速反应阻止了,我想,眼前虽泡在水里,出不去,但是并无危险也还撑的住,万一钢丝绳捆绑车身从水下往上吊时,难保车体不会变形对我身体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与其承担这样的风险,还不如就这样躺在水里等老乡拿工具来救我。就这样过路的吊车开走了。
没多大功夫,老乡拿来两把扳手,又跳入河中,七弄八弄了一阵,因为拿来的扳手太小,使不上劲,结果也没将我的脚弄出来,于是又决定跑回村子再找工具来。
这次不但换了两把大扳手还带来两根撬杠,很顺利地将扭曲的角钢撬开了,老乡小心地抽出我的脚把我抬上岸边。这样子我比先上去的几个人在水里多泡了近一个小时。
我上岸后,小陈随吊车到凤阳县城叫来的县医院的救护车也赶到事故现场,这时候看到一个骑车人被撞后滚下桥边路基躺在麦田里,一个躺在桥上,脑浆流出挂在脸上,实在惨不忍睹。医生赶紧将两个重伤人员抬上救护车,小樊和我也随车进了医院。路上,两个不到20岁的农村壮小伙变成垂死、昏迷不醒的重伤员就躺在我的眼面前,白碴碴的骨头断口刺穿大腿的皮肉,露出在腿股一侧,躺在救护车的车厢板上,我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到了医院后,小樊进了手术室抢救,我进了急诊病房,当时顾不得凤阳医院急诊病房里男女混杂的场面,顾不得别人的眼光,急忙忙脱光浑身上下泡透河水的衣服,一头钻进病床的被子里。
我奇怪的是一个多小时在水里泡着,湿透的衣服捂在身上,竟连一个喷嚏都没打,也别说感冒发烧什么的了。换着平时,一杯冷水从头上浇下来怕也要感冒一阵子。这件事让我明白,一个人自身面对危难激发出来的能量有多强。
当天夜间,小陈按王科长的指示给厂里领导打电话回报事故情况,厂里派出小车和安全科杨科长连夜赶到凤阳,第二天天一亮,我们都来到河边勘察事故现场,这真是惨烈的事故现场,看到地面上成滩的血迹,看到桥面上散落着自行车的破碎零件,看到我们的微型两用车底朝天地泡在河水里,看到一侧被撞断的桥栏杆露出水泥钢筋,当看到桥面离水面有七、八米高,看到河里大半人深的河水,这时真是既侥幸又后怕;如果这河里没水,汽车从七、八米高处砸向布满卵石的干枯河床,结果会怎么样?如果换成其他季节河水漫涨,摔下河里完完全全闷在深水中,结果会怎么样?
听说两个农村小伙是表兄弟,晚饭后商量进城看电影,出门前一个兄弟还提出不想去,没料到路上摊上这种事,被救护车拉进医院直接进了抢救室,脑袋开花的一个当晚就从蚌埠医院请来外科专家做了开颅手术,结果是熬了二、三个月死了,另一个最终成了断腿残疾人。
车祸发生时我时年38岁,这是我70年来唯一一次遭遇的灾难性经历。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车祸发生离现在已经过去32年了,上苍和世间人事并没有特别地眷顾我什么,可见俗语只是一个美好的安慰和祝愿,但我却抱着虔诚的心,期待着福报。
高顺麟
2019年6月27日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