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山园—chap 4 生而为人

五月底的成都,风清云淡,下车前套了件外套,风灌满的时候感觉十分惬意,一行人出了机场,远远便见有人举着牌子来接。

林静山园四个大字,周维望着笑了笑,天底下其实同道之人还是很多,更何况来的那人曾经活于林静山的笔下——白客行,据说原型就是此人,面容寻常,30多接近40了,摸约一米八的身高,背有点微驼,最有特点的,大概是他双眼间的平静,将死之人的平静。

“你们运过来的车下午将到,我先带你们过去看一看。”白客行同晨曦打过招呼后便往前走,他的背驼的仿佛十分不情愿,每走一步都像是压着重量,四人跟上步伐,沈敬上前递了一根烟,白客行顺手接过看了看牌子又嗅了嗅,随后挂在耳边,仿佛不太舍得的模样。他的指甲有些发黄了,年纪不大,可见抽烟抽得厉害。

他开了辆旧式的福特车,四人在车内显得有点挤了,周维不得不把身子坐直一点,以防止她躺下去的时候挨碰到沈敬或者边上的晓晓。晨曦同他闲聊,白客行说,林静山写他那会,正是忙事业的时候,忙着公益事业“爱之方舟”的建设和普及。

“其实她那会想写的是孟涵,可惜那时候孟先生已经淡出圈子了。”

艾滋病,同性恋,变态,腐朽,肮脏。被绑定在一起的一连串的说明,正是他们所生存的地方。

孟先生是早些年建国后第一批接受艾滋病治疗的人,在中国意识到这个疾病的危害后,开始普及知识并建立相应的维护体系,他积极参与并提供宣传。“无论多少鸡蛋打在他头上,从他走到聚光灯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自己必须站在这里,因为那些带着镣铐的人们都在看着他,他们需要他站在那里。”他去宣传演讲,去血祸发生的地方挨家挨户的发放小册子和免费的药品,然而那些免费的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耐药。

“林静山写我,大概是因为我更有故事可言吧。除了公益,我那时还有一段爱情。就如同孟涵对于其他中国艾滋病人的意义一样,他相貌端正,白净,看上去很健康,完全不像是得这样的病的人。宣传是需要一名偶像的,他一直很合适,而且他热心,不露怯。我就相反了。”白客行笑道,他看上去没什么忌讳,话挺多的,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病人那样避世,也可能是因为知道林静山的缘故——他当做是一次采访了:“我虽然跟着孟涵许久,但是总是不热衷于抛头露面,因为我的对象是个不太愿意被关注的人物,所以。”他又笑了笑,车子转弯了,离市区越发的远,周维伸头往窗外看了看,她笔直坐的有点久了,背部酸痛。

白客行是有恋人的,林静山写过,宛若几世姻缘再续一般,也像是在西湖边盼了三生三世的顽石,平静而无波澜,只是他人在外观望时刻,总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路行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白客行和众人聊后往车里放了张CD,音乐声缓慢响起。蓝天白云风也暖,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

行至目的地,是在一座山腰上,车往上行,人越发稀少,远远便见一座农家两层小别墅带了院子,晓晓惊叹了数次,白客行下车后笑道:“原先建筑学出生,才华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找村里买了这么块地,把楼房推倒了重盖起来。”

推门而入,一条大黄狗出门迎接,见人多便是一阵狂吠,被白客行呵斥了一声便萎靡不振的退了下去,声音嗷呜了一声十分委屈,几人进入楼内,里面装潢简单干净,周维四下寻找白客行另一半的身影,不料在一边的小桌子上望见了一张照片,黑白色的。自那一瞬间,周维仿佛明白了白客行神情中的平静从何而来,她站在那里感觉很突兀,白客行去了厨房忙碌,晓晓上前帮忙,她慌忙转过身来,一同前去,不料白客行看着周维站着小桌跟前,只是远远的说了句:“他已经过世。”

平静的调子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下补充道:“他染上后发作的很快。几乎只用了半年。”

林静山写的时候,他还是干干净净的普通人,没有得病,只是守着自己的爱人,陪他度过余生。

白客行端着一盆桃子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说话,周维不知该说什么,感觉肩膀好像被人搡了一把,不自觉的走上前去,她帮白客行打了点水,两人一同洗桃子的时候,发现他的眼角红的厉害。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只得把盘子里的桃子码得整整齐齐,好让它们看上去十分美丽。

晨曦和白客行在厨房里忙碌,沈敬和晓晓在屋里打扑克,周维没事可做,只能四处走了走,门口的狗被呵斥了一声大概知道了这里是客人,它老实巴交的趴在门边上耷拉着耳朵,周维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狗抬眼瞟了瞟她,她也看了看狗,神出鬼差的,伸手摸了一把狗的脑袋,土狗养的皮毛光滑,倒是摸起来很舒服,狗子唔了一声,站起身来往外走,周维跟了上去。门口有棵梧桐树,叶子翠绿鲜明,光线从叶间落往地面成了片片斑点,风一吹过便来回跳跃,狗在树下转了一圈找了个角落趴了下来一动不动,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抖了抖耳朵,十分憨傻的样子。

屋里开了饭,周维回了屋几人一同吃菜,白客行说,这些辣椒就种在后院里,这里的大部分住户都有这样的一个小菜地,种的不多,管够自己吃而已。

“早些年跟着孟先生做公益爱之方舟的时候,常要出差,也不敢找什么好的地方住,独来独往,小宾馆里,感觉谁看了自己一眼都像是知道自己是艾滋病。”白客行想了想道:“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这些都会写进书里吗?”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虽然他们是为了林静山而来,却不是为了再写一本有关于他们的故事。

“我想知道,耿清他怎么样了。”沈敬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周维踹出去一脚,有些急切,她满以为触及心防后的白客行会恸哭一场,那是她不想见的,这也是为什么最初她不是太支持这种走访式的回忆活动,他们给不了这些人什么,反而要他们倾吐所有,拉开伤疤,让所有人再看一次。

白客行放下碗筷,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许久,忽然嘴角扯了一把一笑:“他出轨后染了病,发的很快,就这么死了。”

犹如五雷轰顶。

周维呆滞了片刻,对于沈敬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转回头的时候,满脸的震惊和残留的愤怒痕迹让她显得十分怪异。白客行说:“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期望,他死了算了。我恨他。可是……没想到他真的死了。”语气里的平静,像枯朽的树叶,发黄的痕迹,发霉的根底。

之后无言,不再有人说话。吃完饭众人帮着收拾结束,白客行端了两个碗出门,一个放在狗的跟前,另一个放在梧桐树下,他双手合十朝着树拜上一拜。

晓晓站在周维边上笑着说:“你看,维维,书里的爱情,和现世,总是那么不一样。”

周维没说话,恍恍惚惚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一直等到晨曦一行说车已经运到,需要去提车并前往住处。几人动身,白客行去拿车钥匙,匆匆来去,是写不来一本书的。所以白客行让他们关注自己的微博,信息时代了,他很多话会放在上面去说。

周维点开看了看,阳光的,正面的,积极的。仿佛所有的好生活都能从他的生命力迸发而出,从他拍的照片,食物,蔬菜,狗,以及门口的树。

白客行说,他的恋人耿清已经走了一年多,他也在逐步的淡出这个圈子,不想和艾滋病绑在一起,也不想再成为谁的偶像,所以,有人再找他倾吐的时候,他已经疲于应付。

每天种种菜,养养狗,帮村里屋子装修出个设计方案,他觉得很充实也很像个人类,这样的生活,再好不过了。

既然爱情是传奇,还是留在书里更好吧。

白客行告别离去,四人留在提车处,周维站在边上远远的看着白客行车的影子淹没于光影,有人站在她边上而未能被察觉,下午三四点的阳光开始毒辣,她突然咧着嘴,无意识的笑着重复了一句:“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期望,他死了算了。我恨他。可是……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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