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得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冬日。
夜色拉上沉重的帷幕,绿色铁皮车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驶入车站,它发出最后一丝哀鸣后又猛地刹住,车厢内排队等待下车的旅客禁不住这一路颠簸和巨大惯性的冲击,纷纷趔趄着倒向列车前进的方向,行李里塞满着旅途的焦虑与疲惫,又各自散去,将一地垃圾留给骂骂咧咧的列车员。
孙鑫头戴雷锋帽,身披军用棉大衣,靠在车厢里间的座位上,外面寒彻透骨,车内温暖如春,巨大的温差让雾气凝结在玻璃上,朦胧隔绝了窗外的世界。他用手使劲擦拭车窗玻璃上的水雾,透过面积不大的透明处朝外看去,冬雨绵绵不绝,钻进车站的空隙处落下,站台上的人群乱如被攻击的蚁群,他们匆匆看着手中的车票,慌乱拖着行李,涌向为数不多的几个洞口,又被绿色铁皮厢悉数吸纳。
几分钟前还显空荡的车厢又迅速被人群和行李填满,说话声、骂娘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孙鑫无瑕顾及这些,他裹紧了身体,保持着警惕之心,他不屑与这些人一般见识,扭头对着窗外。
一对父子的喘息声占据了他旁边的座位,他小心朝里面挪了挪位置,决不让外人碰触自己的身体。
列车渐渐启动,孙鑫不禁揉了揉满胀的腹部,以缓解肠道痉挛带来的不适,这丝毫不能怪自己肠胃不好,毕竟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解大便了。
孙鑫清楚地记得三天前的午后,在遥远的大西北某处戈壁滩里,他将缠在腰间厚厚一沓大团结交给对方,换来一块锥状物体,那物体在戈壁的艳阳下发出刺眼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孙鑫的淘金发财梦。
容不得半点迟疑,孙鑫用劲挤完最后一点排泄物,将锥状物体稍细的那端狠心地朝自己的肛门里塞去,一阵钻心的疼痛在他腚后蔓延到全身,让他差点昏厥过去,人体对异物的排斥造成的痛苦让他倒在沙地上久久不能站起来。
孙鑫憧憬着三天后的美梦,只要自己不被发现,顺利将这块金子带到家乡黑市交易市场上,那么它的价格将会翻上好几倍,一家老小就会告别贫困过上富裕的生活。想到此处,孙鑫趴在沙地上,用劲将裸露在外最粗壮的那部分塞进体内,他双手叉在腰部试图挺过最剧烈的疼痛,最终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和伟大的梦想战胜了痛楚。他用手撑住地面,双脚踮起,借助撑力形成的惯性迅速站起身来,锥状物并不光滑的表面再一次在体内剐蹭,他皱了皱眉头,两腿分开,撅着屁股,踉踉跄跄地走向了戈壁中的火车站。
三天很快就过去,列车一路停停走走经过了好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车站,梦想似乎唾手可得。
车厢里传来一阵“花生、瓜子、火腿肠”的吆喝声,胃里早已经空无一物,发出咕咕的抗议声,孙鑫将一口唾液吞进了肚子里,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任凭叫卖声离自己远去。
身体已经渐渐适应了锥状物的存在,但是即使吃很少的东西,三天的累积也让生理排泄问题接踵而至,人有三急啊,这逼迫孙鑫不停地调整着坐姿,想借此暂缓体内物质的下坠带来的不适,尽量将时间拖延下去,只要熬到家乡的火车站,这一切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孙鑫不停翻动身体,不小心将隔壁的男孩碰醒,他躺在爸爸的怀抱里,此刻他尚处半睡半醒状态,他闭着双眼叫嚷着爸爸,显然对别人扰了他的美梦颇为不满。孙鑫朝身边的男孩看去,他大约五六岁,红扑扑的脸蛋上写满童稚,他在爸爸的轻声哄拍下又很快睡去,留给孙鑫的是暖意融融的父子情深。
孙鑫看到这光景,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是这般大,这般惹人喜爱,只要自己在家,总会缠着自己给他折纸飞机,他折的纸飞机总能让儿子在比赛中获胜,在儿子眼中,自己就是一位让他感觉无比骄傲的神爸爸。这会子母子俩应该睡下了吧,家境贫困让母子俩吃尽了苦头,孙鑫作为家中的顶梁柱,总想着可以让他俩过得幸福点。自己打听到邻居发了一笔横财,他留了心眼,免费给邻居干了一个月的农活,跟邻居软磨硬套,在他发出毒咒誓死保卫秘密后,邻居才说出发财的门路,介绍了这趟差事。
孙鑫想到此处觉得肚子不再那么难受了,他靠着座椅慢慢睡去。
2、失
孙鑫被一阵钻心疼痛惊醒,他朝窗外看了看,天已经亮堂起来,估摸着还有半日自己就能到站。
体内的垃圾越积越多,它们在肠道内不断累积咆哮着,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声,试图冲破最后一道屏障。孙鑫此刻感觉到末日就要来临,冬日里,豆大的汗珠竟然顺着他的额头一直淋到脖子下面。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撑在面前的小茶几上,忍不住发出呻吟声。
旁边孩子的父亲听到孙鑫发出的异样声响,见他脸色发白,忙搀扶着他,关心的问道,“同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孙鑫此刻是多希望别人来搀扶自己去厕所拉完,再美美地饱餐一顿。可是他的体内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黄金是国家禁止流通的违禁品,一旦被人发现,自己将锒铛入狱,发财之路只能是空梦一场。
“没……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昏,休息一会就好了。”孙鑫强忍着,生怕多说一句对方就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哦,那你多多保重!”孩子父亲见孙鑫这样说,将搀扶他的手又收了回去。
又一轮更凶猛的攻击不期而至,孙鑫再也无法忍受,后腚的坠胀感让他宛如遭受着凌迟般的酷刑,他小心起身离开座位,他决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厕所将东西拉出来,对!只要用手接住,等拉完再塞回去!孙鑫这样想着,一边催促着挤满在过道上的的旅客让一让,一边用手拨弄着他们的身体。
“神经病啊!”一个女人发出尖叫。
孙鑫忙说着对不起,又继续往前冲去,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来到厕所旁边。拉开厕所门的一霎那,他如释重负,慌忙解开裤腰带,蹲在便器上,他并没有忘记这趟的初衷,用一只手窝成碗状,置于在出口处,等待锥状物的到来。
体内累积三天的巨大推力瞬间有了突破的出口,如同千年的火山喷发一样,孙鑫感觉到一个很硬的物体撞击到自己的手心里,又被随后而来的更加剧烈的冲击力撞飞,紧接着他听到两块金属相互碰击的声响,他的手心里残存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金色。
“完蛋了!金子掉下去了!”孙鑫慌忙起身,他懊恼着自己图一时之快,竟然丢失了比他性命还要宝贵的金子,他清楚地知道,火车上的蹲坑是没有底的,排泄物不会在车内留存。他借着微弱的亮光朝外看去,试图确定丢失金子的位置,窗外是清一色的田野,根本就不知道列车行驶到了哪里。
他匆忙敲开列车员的门,列车员给他一个睡意朦胧的脸色,“干嘛?这大清早的!”
“行行好吧!我有东西从厕所里掉下车了,赶紧停车让我下去找找吧!”孙鑫双手拢在一起朝列车员作着揖。
“怎么可能?为你一人耽误大家时间?停车是有规定的,离下个车站还有二十公里,你到时候看着办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孙鑫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般,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那块金子可是自己的全部家当,为此还向亲戚借了好几千呢?这可咋办啊?他看着急速行驶的列车,窗外的树木一棵棵被抛向脑后,宛如梦想一步步离他远去,他决定豁出去了。
用劲提拉那扇并不容易打开的窗户,眼前的空隙虽然只能勉强容他挤下身去,但是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他立即调转身躯,双脚伸向窗外,感受着冷雨寒风呼啸而过。
孩子的父亲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一边用双手死死拉住孙鑫,一边喊叫着,孙鑫挣脱不了束缚,被众人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即便孙鑫嘴里不停嚷着,说自己拼了命都要下去找东西。
“我说你傻不傻啊?你这下去命都没了,还要啥东西啊?”孩子的父亲婆口苦心地劝着。
孙鑫目光呆滞,拼命摇着头,他不能告诉别人真相,一切都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他感叹命运的捉弄,泪水夺眶而出。
躁动声引起列车员的注意,他过来狠狠地教育了孙鑫一番,说了些什么,孙鑫已经听不清楚了。
3、寻
就像经历了千万年的煎熬,列车终于停住,孙鑫连包裹都忘记拿,他匆忙下了车,朝列车的屁股方向奔去,他在内心不断祈祷,金子啊金子,千万要等我,别在我到来之前被人拾去!
冬雨一直没有停,狂风肆虐,这注定是一趟异常艰辛的寻金之路。
沿着厕所那侧铁路线急走了十来里,孙鑫脑海里记住了列车员说过的“二十公里”这个词,估摸着已经到了掉金子的地段,他慢慢停下急促的脚步,拽了拽两侧耷拉着的帽耳,雨水顺着帽檐在他眼前滴答着,脚下是碎石子铺成的坎坷,
孙鑫裹紧身上的棉大衣,此刻湿漉漉的衣服毫无暖意,但是他内心的希望一直没有破灭,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道路,满眼的碎石子上面是侵透沥青的枕木,两条银色的双轨压着枕木一直延伸到远方,像两只臂膀召唤着孙鑫,似乎在指引着他,金子就在前方。
他低头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闪着金光的物体,铁路两侧布满了垃圾,人类排泄物到处都是,可对孙鑫来说,这些黄色的污物都是希望所在。他蹒跚着拖着灌满雨水的脚步前行,又饥又渴,好想停下脚步歇一歇。一列火车突然呼啸而过,夹带着巨大的空气漩涡,形成的气浪让孙鑫踉跄着朝铁路边冲过去好几步,差点栽倒在地,幸好被路边一棵大树挡住去路。
稍作调整后,孙鑫又迈上征程。突然,眼前一道金色的光芒在雨中闪耀,孙鑫一阵惊喜,他迅速冲了过去,失望随即而来,那原来是一场空欢喜,拾到手的不过是一张随风摇曳的金色香烟包装纸。
绝望伴随着寒冷让孙鑫再也没有力气前行,此时刚好路过一个铁路道口,一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看到了在铁路边行走的孙鑫,连忙将他拦住,“你还要不要命啦!”
孙鑫哪有心思理会这些,此刻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奔赴前方。
“大哥,给我倒碗水喝!”
制服瞅了瞅眼前这位狼狈不堪的汉子,转身进去倒水,孙鑫积攒着最后一丝力气乘机逃走,等那位出门,孙鑫早已躲在一百多米远外的一堆稻草后面。
一阵眩晕伴着恶心而来,又累又饿的孙鑫终于倒在草垛旁,他眼前出现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他嬉笑着搂着金色再也不肯松手。老婆孩子跟在他身后与他共享着愉悦,儿子将手中的纸飞机扔了出去,纸飞机在空中不断盘旋,一直飞啊,飞啊,就是落不到地面来……
曾经属于他三天的金子就躺在离他倒下不远的地方,裹着人类的肮脏与悲凉,等待着下一个为它拼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