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一直是我国最活跃,科教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也是我国制造业发展水平最高的地区之一。而这些制造业里,多以劳动密集型产品为主,尤其是传统的制造业。
劳动密集型的企业需要的人就特别的多,制造型企业机床24小进运转不停,产品附加值低,靠批量生产才能保住利润,特别需要肯吃苦,愿意加班的人员前来。
那些家里穷,肯吃苦,愿意加班,想赚钱的外来务工人员一时间都在老乡或同学的带领下,来到了江浙一带,纷纷进厂。
2006年,我来到了无锡进入一家大型的制造型企业上班,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后,我从公司一名操作工做到工会主席的岗位,这一路行来,见证了企业的一路成长,也见证了员工的工作和生活中的辛酸乐苦。
企业员工800多人,员工都是外地务工人员,公司提供吃住,福利制度完善,工资较高,公司两班倒,典型886工作制,工作压力非常大,但一个有技术的老员工,待遇并不错,可达7K左右,公司也有很多像我一样的老员工,一干就是十多年。
这十多年的时光里,很多外地务工员工直接在公司里相识,相恋,结婚,再到有了孩子,孩子慢慢长大。
近年来,多个媒体平台报道了留守儿童的的一些情况,这几年更甚至,一些火车站离职的图片更是揪住人心,在跟员工沟通过程中,不少员工表示:现在孩子小,没有办法带过来,等他们入学了,肯定不会再让他们做留守儿童,再苦再累也要带在身边。
然而入学也并非易事,对于非户籍人中的入学,无锡的政策基本如下:非本地户籍,第一优先报名的为在无锡购房,户口在外地的员工,其次是社保双方在无锡连续缴费满一年,居住证满一年的员工,再次就是夫妻单方符合社保和居住证时间年限。
条件符合都不一定报得上,得按规定的时间去排队,而条件不符合的人员,报名处根本就不收资料。
此时刘玉兰拿着居住证,社保缴费证明,户口本和身份证,声音温柔而又带着恳求:“林老师,请你一定要帮忙,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孩子如果不在这边上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为了孩子的事,几番在我们面前落泪,我给她递上了纸巾,安慰道:我已经将公司所有员工的资料已提交开发区经发局,且你的情况我已做了重点说明。
玉兰像是吃了定心丸子,便开始说着感谢的话。
我顿了顿,提醒着她:“去年公司只有一半的小孩子通过公司的关系入学,今年学位更是紧张,你还是要做好其他的准备。“
玉兰脸上出现一丝焦虑,担忧中又带着感激:“不管能不能上,都要谢谢你,我家老大能在这边上幼儿园,就是前年你帮我弄进去的。”
前年是2015年,和往年一样,我协助公司员工办理入学事宜,此时刘玉兰家的孩子要上幼儿园,
玉兰大宝办理上学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家里还有一个老二,一岁多一点,还有两年也要入学了,到时候也是需要我来帮忙的。
问题是他的居住证没有办理在另外一个区,和公司的地理位置不一样,如果按照入学来讲,他只能去另外一个区报名,而她,又没有报上。
公司的资源只能在当地有效,这次我是轻车熟路的按照以前的资料整理好,然后提交一些申请,去找经发局的领导。
公司此时有10名员工子女申请,最后下来只给了4名了,思来想去,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苦早,公司经过想,选了两名技术工程师的子女,还有就是已连续申请三年的员工上报上去了,玉兰是公司普通员工,并不在此申请范围内
所以这次玉兰的二宝并没有报上名。
这可怎么办?玉兰喃喃的道,这可真是麻烦了,老大在无锡上学,老二要回老家的话,我这也没有人帮忙呀
我帮你看了几家私立的幼儿园,我说道。
“私立,那不是很贵吗?你知道,我工资并没有多少钱,一家都在这边,开销也大。”玉兰喃喃的说道。
“没事,是那种价格比较平民的幼儿园,我边将图片发到她微信上边说:“你可以去现场看一看,如果觉得合适的话,就在这边上,实在不行,只能回户籍所有地上学了。”
玉兰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离开了。
过了几天,玉兰特意过来给我说:“林老师,可真感谢你,我们老二已经上了你说的那家私立幼儿园了。”
“一家人在一起就好。”我回答她
“林老师,明年我们大宝幼儿园毕业了,一年级又得请你帮忙了。”玉兰高兴中也带着些许担忧。
“只要我还在这个岗位,每年我都会去做这一项工作的。”我笑着点点头。
相比较玉兰,刘强倒是爽快与简单了许多,但孩子能在无锡上学,也是经过了一些艰难的过程。
2013年刘强的儿子要上一年级,我单独过来找我,咨询上学事宜,经过一番努力后,并无回信,但是我提醒他社保和居住证的相关事宜。
2014年的时候,刘强又提交了申请,我也将他的资料提交,社保满了,居住证也条件符合,但是学校的学位满了,根本就不收插班生。
“不是条件都符合了吗?为什么又不行?”知道没有报上名后,他还是有些生气的。
刚说完,刘强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马上又道歉,:林老师,我不是怪你,只是我真的太想在这边上学了,男孩子放在老家,好些习惯都养得不好了,我老婆又天天给我闹。
我说:没事没事,我比你更希望能够将此事办理,但是今年的插班生实在是无法办理,上头也说了,你想啊一个班就收45个学生,多出来的教室也没有地方放,
我问了,后面学样今年也想增加一个教室,但是老师没有招聘到位,只能明年看看了
林老师,你要是能够帮我入学,我一定会感谢你的
不用不用,我是工作应该做的
送走了刘强,我也是担忧,今年二年级没有上,明年就是三年级,有学生转学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看来明年也是个大难题啊
2015年,刘强的孩子已到了三年级的时候,我照例提交了刘强的申请,他的各方面的条件,不知道是申请的次数多了,还是真有人转学空出了学位,刘强居然在最后一天收到了学校的入学电话了
“真的太好了,终于可以过来上学了。”刘强带着他的孩子,买了新书包,新衣服,还特意找到了我的,对着他的孩子讲说道:“快快,叫阿姨”
二年级的孩子却有些忸怩,神态有些炯然,张了张嘴巴,最终吐了下舌头,跑到爸爸的衣服后面去了。
“你这孩子……”刘强点了点孩子的头,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环顾了一下办公室,正好看到桌子还有一盒糖果,拿了起来,送给小家伙,说小家伙的新衣服真神气,来到无锡上学,可要好好学习哦。
小家伙赶紧一把将糖果拿住,刘强好气又好笑,让你叫个人,你叫不出口,拿人家糖果倒是快的,快,谢谢阿姨
我摆摆手,没事,至少,入学了一年级,能够安心的在这边上完小学了。
虽然说玉兰家和刘强家的孩子经历了不少坎坷,最终也实现了“在无锡入学的梦想”,而刘丹丹家的女儿的入学,更是经过数次周折后,仍然没有报上名,最终是她通过自己的办法让孩子入了学。
2015年,刘丹丹家的女儿也是在需要上大班,当年办理的时候,但凡一年级和幼儿园小班的,社保和居住证都不符合条件,也能够顺利的办理到入学。可丹丹家是插班生,就她因为此原因并没有顺利入学。
刘丹丹来找我好多次,说:今年他们都收到入学电话了,林老师你再帮我想点办法,入学的事情帮下忙,哪怕是用钱你也就告诉我,
我对他说,这真不是钱的事,如果能够用钱解决的话,公司也会承担这个费用,不会让你们去出这个钱
我说真没有办法,你要想一年办法吧,等明年一年级的时候,应该比今年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在确认我没有其他办法后,刘丹丹并不放弃,她后面找了她的主管和公司的行政经理,也希望他们能够出面帮下忙,她的主管和行政经理最终还是将电话打给我,让我来想点办法。
找了一圈人,又回到我这里,刘丹丹表示不理解:“这么大的单位,难道就在锡山区说不上话吗?难道公司出面,学校这点面子也不给吗?”
我向她说明虽然我们单位不小,但是整个锡山区有无数家我们这样的企业,也有无数个和她家孩子一样,等着上学的的孩子需要政府帮忙解决。
刘丹丹不能理解的喃喃道:就上个学,怎么这么难 ?。
9月1号的时候,听刘丹丹的部门主管说她请假了,送孩子回老家上学了。
“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肯定哭过了,你看你们工会,真要用到你们帮忙的时候,却又帮不上。”主管给我发起了牢骚。
我没有讲话,过程再努力又怎样,没有结果,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丹丹家的小孩子我见过,虎头虎脑,非常的可爱,暑假的时候她将孩子带过来,陪伴一段时间,她对我说过:每次离别的时候,她的孩子都搂都会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妈妈,我会乖乖的,不要把我送回老家好吗?
丹丹说:“分别时孩子没哭,我自己却哭得撕心裂肺。”
留守儿童的场景本来可以因在无锡入学而避免,却又因为无法在本地入学而一次次的在我身边上演。
生活需要继续,入学问题还在一年年的上演,2016年6月份的时候,刘丹丹带结婚证,社保缴费证明,还有户口本加上居住证,再次来找我了。
我赶忙收了资料,问道:“社保连续缴纳满一年了吧?”
“是的,满一年了。”丹丹赶紧点头。
“那居住证呢,是满一年了的吧!”
“这个”丹丹顿了顿回答:“我去年不是请产假了么?中间有几个月的时间回老家了,我房子退了一段时间,现在居住证不满一年。”
我大惊,忙问道:“我不是反复提醒过你,社保缴纳和居住证一定满一年,你怎么会中间给断了呢?”
丹丹马上着急起来,赶紧解释:“去年不是社保和居住证不符合条件的孩子,幼儿园和一年级都能上的吗?今年我们是一年级,不是插班生。”
“可是一年年入学政策不一样呀!”我回答说
丹丹出现后悔的表情,仍然解释道:“我请产假好几月在家,一个月的房租一年多块,本来家里开支就大,这回家也省一些钱,我以为是一年级,这个应该不碍事。”
我对她说:“现在很多外地务工都想将子女放在这边上学,人一多,条件肯定会严格起来,去年能行,今年不一定能行的。”
丹丹有些慌神:“这个可怎么,这可怎么办,都是我老公,偏说回家生老二便宜,又有人照顾。”
“这样,我先将资料整理好再来办理,只希望经发局能够多给公司一些名额。”
“嗯嗯!”丹丹不住的点头:“林老师你一定要帮忙,如果一年级进不去,后面我们就完了,二年级更难了吧。”
“是的。”我点点头“插班更难了。”
果不其然,丹丹还是因为居住证不符合条件,在8月份快结束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收到入学通知。
丹丹也和去年一样,找了主管,找了行政经理,甚至发信息给了董事长,却最终无果。
8月31号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丹丹的心却是大雨清盆,去年的离别的一幕,最终在今年重新上演了一遍。
为此,刘丹丹好长一段时间在路上看到我颇有些怨气,我听到她仍然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为什么明明去年别人就可以,今年到了我这里就不可以。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的时光又过去了,才到5月,丹丹就开始找我,她将这些资料放在我桌子上后,说:现在什么条件都符合了,就是我们要插班到二年级来,你看一下行不行?
“一个班只收45个学生,每个教室都有学位,有些教室连桌子都放不进去了。插班真的挺难办的。”我说道:
“你的情况我非常了解,给大家办理入学真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你的资料我会送到经发局,也会做特别备注,但是结果是不是保证的。更何况,你也知道,插班很难。”
丹丹半天没有讲话,低着头想了一会,像是做了重要决定,她猛地抬头:“实在不行,你就给我上报一年级,我让我女儿再上一遍一年级。”
“你说什么?重新再上一年级?”我很惊讶
“我说实在不行,就上一年级吧,大就大一些,我也得将儿子放在身边带着。”丹丹肯定的说。
“我试一试吧,将你的情况做特别说明。不过,不是说你想上一年有就上的,这个会根据每个孩子的年龄要求来安排。”
“我都退步到这份上了,也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丹丹咬着牙说道。“这次我是一定要让孩子在这边上学,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林老师,你放心,如果能帮上忙,我一定会感谢你的。”
“真不用感谢的,这些工作真是我应该做的”我赶紧摆摆手说,“这么多年,我和大家一样,肯定是希望我们企业的所有员工的子女都能顺利入学,这样你们才能安心上班,对吧”
丹丹连连点头,走了几步路,回个头来,还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可工会终是没有帮上忙的,今年从学校,到工会,经发局的领导就那么一句话:今年困难很大,申请太多,原则上都是要公司高管,高新技术人才办理子女入学,你这边的是普通员工,更是难上加难的。
刘丹最终没有出现在入学名单里,今年收到报名电话的,就只有一名员工,社保和居住证都符合条件,自己没有去报上名的员工那个员工
出乎意外的是,刘丹后面了没有再找我,没有找行政经理,也没有给主管发信息了。
一次次的失望,让她觉得希望渺茫。
9月1日,我在朋友圈看到刘丹的,我却在刘丹的朋友圈发现她家的孩子入学了,就在无锡的公立小学上学了,我以为是他收到了报名信息,就发微信过去问她:你收到报名通知啦?
刘丹丹本来是夜班,此时是下午2点多,她很快回了信息:是的,上学了,这个是我自己想办法弄的?
我赶紧问:“你想的什么办法,你告诉我,我下次帮公司员工的时候,也去找同样的关系。”
“不行的,林老师。”丹丹发过来一个表情,我是花了大价钱的,公司那么多人,这个钱也过不了关。
原来是自己花的钱,整整3万块,丹丹一个月发到手的工资约有5千左右,3万块钱,是她6个月的工资,我忽然想起来去年说过:家里公公身体不太好,每个月都需要夫妻俩支付一些医疗费,为了省几个月的房租,她在怀孕的时候回老家,将房子给退了
“这个钱花了,我也就安心了,至少到6年级,我不用再为孩子操心了,剩下我和老公就好好挣钱,争取在无锡买个房子,以后就啥都不用愁了。”
“真是对不起,这么多年,也没有帮上你的忙。”我回给她信息。
“不管怎么说,林老师,我还是谢谢你,我知道你也跑了很多的地方。”丹丹最后说道。“接下来,我们就要努力挣钱了,争取买房子,等买了房,以后就啥都不用愁了。”
丹丹在微信的另一头发过来一个奋斗的表情。
我想,不管是玉兰,刘强,还是丹丹,他们终究在这个城市里安定下来了,他们也终究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在为留守儿童。
生活可不这样,有多少人有繁华似锦的生活,同样也有很多人伤心落莫的度日,那些在城市里奋斗的人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将生活过成这样,其实就很好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