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有什么用

语言仿佛只有“沟通”这一个用途,所以够用就好了。除了日常与人交流需要用到的语言外,那些复杂的句型和罕见的词语看起来不过是文人的游戏。然而语言还有另一种功能,乔治·奥威尔曾在《1984》里借一个“创造新话”的技术人员赛姆之口道出。这位赛姆的全部工作内容,就是把“不需要用到的”词语都从词典中删掉:

“消灭词汇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最大的浪费在于动词和形容词,但是也有好几百个名词也可以不要。不仅是同义词,也包括反义词。说真的,如果一个词不过是另一个词的反面,那有什么理由存在呢?以‘好’为例。如果你有一个‘好’宇,为什么还要‘坏’字?‘不好’就行了——而且还更好,因为这正好是‘好’的反面,而另外一字却不是。再比如,如果你要一个比‘好’更强一些的词儿,为什么要一连串象‘精采’、‘出色’等等含混不清、毫无用处的词呢?‘加好’就包含这一切意义了,如果还要强一些,就用‘倍加好’。当然,这些形式,我们现在已经在采用了,但是在新话的最后版本中,就没有别的了。最后,整个好和坏的概念就只用六个词来概括 —— 实际上,只用一个词……温斯顿,你并没真正领略到新话的妙处,”他几乎悲哀地说。
“你难道不明白,新话的全部目的是要缩小思想的范围?最后我们要使得大家在实际上不可能犯任何思想罪,因为将来没有词汇可以表达……词汇逐年减少,意识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小……事实上,将来不会再有像我们今天所了解的那种思想。正统的意思是不想——不需要想。正统即没有意识。”

汉娜·阿伦特在《人的境况》里提到:“现代数学符号语言是一种无法逆向的简化语言。”如果文化也适应了这种语言,必然导致语言传递意义的退化,人们不会再真正了解自己和别人所说的是什么。

人们是靠语言来把混乱模糊的思想具像化的,因此简化的语言必定导致“简化”的思想。词永远都不能百分百地达意,但人也要尽力尝试表达。因为放弃了越多的“词”,渐渐地,你会感到说话时越无意可达。到最后,说话只是为了配合场合的需要,但话中根本没有内容,就像《1984》里的“鸭话”:

[仿佛] 眼前说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发出声音的木偶之类的东西。声音不受大脑操控,仅是声带的振动。振动出来的东西虽用文字组成,但不能说是语言,只是无意识状态下发出来的声音,犹如鸭叫。

我们一直说很多美景、画作、歌曲,都是要用心体会的。然而用心体会不等于不需要用到语言。即使在心里,人也需要语言来帮自己梳理和解读眼看耳听的林林种种。《老残游记》里有一段对音乐的描述:

铃起之时,玙姑已将箜篌举起,苍苍凉凉,紧钩漫摘,连批带拂。铃声已止,箜篌丁东断续,与角声相和,如狂风吹沙,屋瓦欲震。那七个铃便不一齐都响,亦复参差错落,应机赴节。

如果听者心里没有存有这些词汇,当他听到这段演奏,也许就只剩“很多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了。

语言决定了一个人思想和感受的边界。读万卷书可能比不上走万里路,但是经历也需由语言来帮助自省和消化。否则就如快车过境,只留下模糊的色块罢了。难怪有人只能借着刻写“到此一游”,以证来过,以证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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