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使

她像飞蛾,跳下楼,耳边的风是温柔的,此刻坠落如羽毛般轻盈的她也是自由的。

“砰”剧烈的响,生命的终点,引得过往众人注意。

楼下的人群逐渐自发组成不规则的一圈,他们有嬉笑怒骂的,大声呼救的,慌乱失神的,围观着一个支离破碎的尸体。

她的心比身体碎得更离谱,却无人发现,如果早有人察觉,可以劝一劝她,她也许会放弃轻生的念头。

别人的生死,若无法感同身受,就只会被当作一场无法理解的戏码。

曲终未必人散,人们纷纷给她的生平定义。

“年轻人就是经不住事,早上她婆婆说了她几句,就闹跳楼自杀了,也不想想自己的孩子,还这么小,这家人娶了这样的媳妇,真够倒霉的。”

“是啊,做得不好,还不让说,外地人就是外地人,不如我们本地媳妇大度,婆婆做的说的,哪一件事不是为她好。”

“她怀孕期间,她婆婆可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她,她还摆脸色给她婆婆看呢。”

“现在她婆婆不就是让她生个二胎,给他们家生个男孩吗,就这么祸害她婆婆家,以后我们怎么住这里,死过人了,可不敢住下去了。”

恶婆婆,没有道理讲得自有千万道理,又爱以无能掌控全局,好婆婆我亦见过不少,常常体谅年轻两口子的不容易,往往家里琐碎事事周全,话少劳多。

我觉得地上纷纷扰扰的声音非常刺耳,便使他们这个世界一点点静止,我张开一双金色的翅膀,从楼顶飞下,与血泊一定距离,站定,说:“别害怕,不用理这些人,我带你走吧!”

血泊中,缓缓升起一个洁白的灵魂,它飘到我的面前,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努了努嘴,欲言又止。

“我什么都知道!我的天使,人间一趟,你辛苦了。”

她是远嫁来的,远嫁来之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长得不错,有一份体面工作,身边追求者络绎不绝,可她偏偏看上一个天天给她送早餐,油嘴滑舌的男人。

父母得知,没有多说什么,但女儿突然说要结婚的那个人并不知根知底,他们实在不放心,就问她:“什么时候结婚?把他带回来,我们看看中不中意。”

她说不出婆家准备让他们结婚的具体时间,她喜欢的男人也没有时间回她父母那边一趟。

她左右为难,苍白无力地说一句:“他们对我很好的。”

结婚之日遥遥无期,父母几度气其不争气,找她要婆家的电话,说道此事。她不肯,怕父母和婆家意见不和,会大吵一架,父母向来是比较脾气火爆的人,她怕婆婆家吃亏,毕竟婆婆看起来是非常老实的一类人。

她说:“他妈说会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

她全心全意相信着她了解并不深的陌生人。

父亲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她沉迷恋爱的快乐,逛街购物,看电影,吃夜宵,幸福地做情侣之间的事情。

手机铃声无数次响起,她看到是父亲的电话,觉得父亲又是来找事,刻意在她面前,贬低婆家人的,故意不接。

她去商场的卫生间洗个手,这次换母亲打来电话。

她不耐烦地说:“你们烦不烦呐,我已经长大了,人生大事自己会考虑好的。”

就像青春叛逆期时,她在学校念书,也常常以学业繁重,拒绝和父母有过多交流。

她不顾父母劝阻,和男人无名无份地生活在一起,两年后生了个可爱的女儿,整个过程没有结婚证书,没有一场洁白婚纱,宣告誓言的婚礼。

她起初什么都没有得到,起初什么也不求,起初被爱情牢牢束缚。

直到孩子快出生的那一刻,要有结婚证,才能准生,上户口。婆婆才拿出锁在保险柜里的户口本,心不甘情不愿,让他们去领结婚证。

她的肚子尖尖的,婆婆没有任何依据,凭借经验,说自己快要有个白白胖胖的孙子,逢人就说,眉开眼笑。

而她更喜欢女儿,她小心翼翼地问婆婆:“万一是孙女呢?”

婆婆白了她一眼,“真要是个丫头片子,养到嫁人的年纪就差不多了,捞一笔嫁妆供她弟弟娶媳妇用,总不能白养很多年,成别人家的了,娘家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反正现在二胎开放,你们争取二胎生个儿子,我们家可不能因为你断了香火。”

可怜可悲可叹。

“你当时多听一听你爸爸妈妈的话,该多好?远嫁是一场豪赌,十赌九输。”

灵魂长出一双翅膀,它不可思议地看到自己飞起来。

我怔在原地,良久,往楼上的窗口看,隐约看到有一个人贴着窗户在看,在笑,是那种计谋得逞,得意的笑。

确认儿媳死亡,婆婆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上班的儿子,“你媳妇抑郁症复发,跳楼死了,过个两三年,妈重新给你找个有钱的媳妇。”

电话那头的儿子,悲伤欲绝,他责问他妈:“你逼她了?”

婆婆说:“我让她给你生个儿子,她不肯,自己不要命了,跳下去,我拦不住她。”

“妈,您知道吗,她已经有了……您这是活活逼死两条命啊!接下去,我会把女儿接走,去丈母娘家,您自己留在这里吧,我怕您这样的人迟早教坏我的女儿。我老婆死了,也是我这个丈夫无能,仍由您作孽,把这个家害得不成家。”

儿子的这个决定犹如五雷轰顶,婆婆哭闹着祈求儿子的原谅,“不要啊,儿子,你不要走,你把丫头片子送她外公外婆家去,我们不要,妈给你找一个有钱又会生儿子的媳妇,你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妈搬出去,好不好?”

儿子毫无眷恋地挂断电话。

这世上许多不公平,有些人经历过苦,将心比心,希望小辈们不用经历自己的苦,有些人会把这份苦,千百倍地加注到儿媳身上,认为她曾经苦了,儿媳不能到她家来是享福的。

我的天使已经飞到云上打了个滚,她探索过天空和人间的距离,又倏忽飞到我身边,朝向惨不忍睹的悲剧现场,好奇地问,“这个人怎么了?”她面露不忍和同情。

我摸摸她的头,说:“这个人像毛毛虫一样,结茧化蝶,这是她留下的壳。”

多年后,我的小天使突然来找我,她选择遗忘悲伤太久了,如今又全部记起来。

“我可以去看看我的爸爸妈妈吗?我想跟他们说声对不起,我太任性了,还有告别。”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你父母听到你跳楼自杀的消息,伤心过度,久而久之因为太过思念你,旧疾复发,已经去世,人间已无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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