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轻风微拂,雨润的地面,有了一些淡淡的湿意。闲散至碧沙岗公园,静坐在一棵高树下。抬头望,天被那密密的树叶遮着。透视到的天,像是被撕得大小不一的白布片,不均匀地散落于夜空。
眼前,闪晃着健身者的舞姿;远处,飘移着放歌者的籁音;园内的椭圆道上,散步者鱼贯似的一圈一圈地转着。
煞有介事地把耳机塞进耳内,放着音乐。但不知不觉,却进入了一个遐想的世界,这碧沙岗的过去、历史和现在。
…………
北伐、北伐!刀枪相向,血雨腥风;千万英豪,威武赴地;尸骨遍野,灵魂游飞!那位率军北伐的将军,怎耐得了弟兄们尸落荒野?寻一个安身之地,那怕它甚是荒凉!
野郊,黄土坡,白沙岗。风沙弥漫,无可稼穑。“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碧血丹心,血殷黄沙。将军痛悼亡灵,取墓地名“碧沙岗”,且安下了那,万千北伐将士的骨魂!
如今游人如织,早已熟视为公园的碧沙岗,却原是一座陵园,北伐阵亡将士的墓地!
将军题写的“碧沙岗”三个金色大字,今仍悬于公园的北门。但这个门头,曾在文革期间被当成四旧,差一点被砸。说是因为太高,红卫兵够不着。其实又那里是够它不着?面对陵园内那迎着枪林弹雨不眨眼的骨魂,那个又不心存畏惧?可知,那倒于枪下的汉子,魂魄不散!
陵园、公园?本是无所瓜葛的两个场所。陵园变公园,自有它的来历。还是文革期间,为实现市辖区有公园的政治任务,陵园被改名“劳动公园”,并由大家郭沫若笔题。陵园摇身一变,不经意地就成了公园。
据说,陵园被辟为公园的当年,那个叫葛心田的守墓人寿终正寝。这个守墓人,曾与冯玉祥同班,被冯玉祥称叫“老大”。让他守墓,是要找一个嫡系,才觉放心。把陵园守成了公园,不是葛心田的责任。或是巧合,但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一年寿终正寝。
后来,“劳动公园”又被易帜,悬上了将军题写的“碧沙岗”。那大家所书的“劳动公园”,不知被那个近水楼台者先得而去,如今不知去向。
陵园与公园,倘使完美的融合,游人陪着英烈,英烈佑着游人,相互守望,彼此不孤,又是何等的好事!
………
现今,如果你从北门进得公园,最醒目的建筑是一座纪念碑。原是“抗日战争纪念碑”,文革被毁,后在原址上建碑,改为“北伐战争纪念碑”,聂帅题“北伐阵亡将士永垂不朽”。纵跨碑体的浮雕,由北伐军将士群像组成。周围苍翠簇拥,雕栏环抱,泉水守护,自是一道严肃的景致。
沿中轴线再往里走,有一座亭子,中央立着一块白玉石碑,上面刻着“碧血丹心”四个大字,亦是冯将军亲书。石碑后面是冯将军撰写的《阵亡烈士纪念碑碑文》,碑文内容饱含激情,力透纸背。不过,据说这个白玉石碑,虽还是原先的那个碑,但却薄了许多,其上的碑文也是重刻。为何如此?
说来可叹。原来,文革期间,郑大附中一红卫兵武斗中被打死,阵营同志要为其立碑。寻来寻去,觉得这块合适,就壮着胆把这刻着“碧血丹心”的石碑搬走,磨掉原碑文,刻上新内容。想像着当时的境况,会是何等的壮怀激烈!
文革过后,这石碑又被找回,重新磨掉纪念红卫兵的内容,恢复原来的碑文。这样磨来刻去,石碑虽经得起折腾,但却是薄了不少。厚薄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对于这磨来磨去的因果,想想又是何等的尴尬?
再往里走,原为烈士祠,供奉着纪念和凭吊英烈的什物,现为一个研究所的办公地点。再往前,原是北伐阵亡将士的墓地,后来墓被移至市烈士陵园,现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内大树矗立。碧血浸染的土地,确是肥沃。那草,自是格外的茂盛;那林,自是格外的氤氲;那花,也自是格外的鲜艳了。
公园的西侧,原是陵园的一部分,现被挖出一块,建了个比较高档的酒店。陵园无语,只是将军亲手种下的那棵洋槐树,日夜呆在陵园外,会有些极不情愿的吧。冯将军驻守徐州时曾作诗:“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这棵树,归不归陵园倒未必重要,重要的是没被砍掉。我想,那“植树将军”九泉之下,也会有些许的安慰吧!
公园里有两尊石马,守护在纪念碑的北边。虽是鞍缰齐备,但头却深深地垂着,眼神亦显得忧郁。每每看到这种神态,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不理解这两尊石马到底在想什么?是回忆那曾驰骋的沙场?是期待那再次的奋蹄?还是在默默地祈祷着昌鼎的和平?
…………
且住!且住!这么个好的游园,怎么被我写得有了份沉重!
且说,现在这碧沙岗公园,确是一年四季,景色宜人。翠绿依依,古柏参天。小径幽幽,池水清清。春有桃李,夏有牡丹;秋有桂菊,冬有水仙,当是一派宜人的景致,绝好的去处。尤是这如今的炎夏,白日的游人,享受这郁郁的阴凉;夜晚的近客,漫渡于幽幽的园道,自是轻松得无以自得。再就像我这么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在这么一个夜晚,沐着这轻风的吹拂,享着这妙乐的抚慰,尚还给你一席静坐之地,该是多么美妙的享受,确不应该有什么过多的思忖了吧!
只不过,忆起那曾经拚杀,蓦然间就善感于曾血浸过的土地。面对那雕塑、那石碑,那亡去的灵魂,就不自觉地拢起了应有的肃穆,觉得过于放肆地轻松,确亦有点不忍起来。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舞乐嘎然而止。
舞者运动结束,我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