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瞳冠之双月之江

本文章参加官方有奖征文「中秋赏月大会」。

(一)

这渡口处还算人多,来往的商客络绎不绝,有哭着喊着的孩童,也有拱着身子默默等待船只的老人。

“双月江?”

修子看了看摆于渡口处的巨大石碑,也不说话,扛起那面小幡便走向了那些卖力吆喝着的船夫。

随修子同乘一条商船的,有一位富家少爷打扮的年轻人。身着墨色缎子衣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头上别一支精致玉簪,洁白如雪。其后跟着四个打手,均身着黑衣,气势凛然。

船上还有一对走娘家的中年夫妇,以及那笑容满面的船夫。那船夫眼眶通血,似乎很久没有睡觉,修子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也不等修子细想,那船夫便缓缓撑起船桨,船开了。

开了一会儿,那富家少爷便耐不住寂寞,想听些有趣之事,便问起那船夫。

船夫推了推蓑帽,转过身来,眼神恭眛,说道:“春彦公子,要说这有趣之事,那,您可知这双月江缘由?”

春彦公子闻言,摇摇头。

“其实,这几年在双月江遇害之人,少说也有上百来人……”

春彦公子眼前一亮,赶紧催促船夫继续讲下去。众人也都兴趣盎然,船夫笑笑,打开了话匣子

“双月江,故名思义,是有两个月亮印在这大江上。”

“不过正常来说,夜晚在这大江上乘船出行,确实是只有一个月亮高挂于天空,如神明般发着光,为船夫们指引方向。”

“可若是看到这天上有两个月亮的时候,您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了。”

那船夫顿了顿,吧唧吧唧抽了口烟,悠悠说道:“当初,我也是看到了两个月亮,才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原来,这船夫原本是行商之人。在几年前外出运货,与几个好友一同乘船前往。

原本事情进行的极为顺利。白天,几人各自取了一些土货运上商船,想着运回去好好翻上一笔。

可到了晚上,这天就开始变了。

只见平静的江水在此时变得汹涌异常,几人抬头一看,那天空中竟诡异的挂着两轮月亮。

更诡异的是,那位于西位的月亮呈血红色,相比于东位的正常月亮显得异常邪恶。两个月亮如一正一邪,遥遥相望,似乎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正一点一点开始互相侵蚀对方。

商船上,一人冒着冷汗,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说道:“东哥,我,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


(二)

那东哥怒骂道:“说什么晦气话,不就两个月亮而已。”

但当他看向江面时,全身寒毛顿时直立,两腿打鼓,一时间瘫坐在地。

是的,他也看见了一个白色影子。

准确的说,是一个背面,一个身穿白色长衣女子的背面。

没有任何东西支撑,那女子就这样静静地悬挂着,她的双手缓缓下垂,身体不断抽搐、挣扎,片刻后又归于平静。而唯一动着的,是她那长长的黑发,在散发着邪气的红月下缓缓飘散……

东哥用双手紧紧捂住了眼睛,可是那白色女子身影已变得无处不在,江面上、江水下、船上、高空处,甚至,那闭着眼睛的黑色空间里,那白色女子模样逐渐在清晰、放大。东哥赫然发现,那女子的脸部,没有五官!

是的,她没有五官,

顿时,恐怖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商船,众人纷纷聚在一团,瑟瑟发抖,冷汗直流。

突然,那没有五官的女子缓缓爬上了船,四肢扭曲,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向着众人缓缓爬来。

尖叫!

那漆黑长发霎那间就将众人活生生卷起,鲜血、哀嚎、绝望,都在此刻无声蔓延着,刺鼻难闻的死亡气息正在缓缓笼罩,这几人就像是被随意杀戮的牲口,正被屠夫一一抹了脖子……

东哥恐惧了,他蜷缩成一团,身躯不断颤抖,屎尿弄了一地,嘴里不停的悼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终于,在东哥他惶恐不安的撑过了一夜之后,早晨的太阳如同圣光普照般撒在了船上,趴在了他僵硬如铁的身体上。

待他睁开双眼,只见船上到处是醒目的鲜血、随意丢弃的残肢断臂。

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中,他哭了。是的,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他亲手带出去的人,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不久,官府彻查了此事,对于他的供词恕不接受,把他押进大牢后打了个半死,后有死者家属求情,方才饶了他一命。

自那以后,他便做起了摆渡的生意,只为再遇到那白衣女子后,能让上船之人安然下船,就当是赎罪了……

说到这,船夫东哥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春彦公子听了过后却不以为然,说道:“这女鬼之事子虚乌有,本少爷过这双月江少说也有十几遍,可从未遇过什么女鬼,再说,我们这船上不还有个道士吗,抓鬼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吧?”

随即,众人将目光投向修子。

修子笑了笑,说道:“春彦公子,我也就算算命,混口饭吃而已。”

那春彦公子闻言哈哈大笑,又与那几个下人说道去了。

修子没有在意,只是,当他用堇瞳眼扫了一眼那江面之后,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双月江路程较远,从渡口开始,乘船要足足走上个一天一夜,方才抵达狼岩洞。

这不,江面雾色渐渐上升,夜晚,来了。

船上,那春彦公子还在与下人打趣,那对夫妇相互依偎着睡了,老船夫东哥点起了船灯,一如既往的看着江水流动,时不时挥着船桨。

修子靠在船沿,目光投向江面处,身后的小道幡被杂乱的江风吹着,像女子的长发般缓缓飘飘着。

这时,修子的视线里,闪过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三)

如果是在平时,修子没准会认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在开了堇瞳眼的情况下,也只能隐约瞥见一抹残影,速度快的今人心生恐惧。

修子特意朝着四周多看了几眼,不过纵使他的视线再好,能看清几千米之内的事物,但真就找不到那个从自己视线中闪掠而过的白色影子。

他对着众人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众人一听,皆谨慎的看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春彦公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尽管之前说话时露出一副成熟姿态,但听到修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心里突然紧张了,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修子说道:“你,你胡说!”

修子略微平淡,说道:“我刚才又掐指算了一下,待江面雾色再浓郁时,便可见分晓。”

众人慌了,忙问修子有无应对办法。

修子摇摇头,突然看向船家,说道:“快到午夜时分了吧”

那船家浑身一震,但很快镇定了下来,眼神有些闪避,说道:“快了快了,但有我在这里,便可无恙,客人放心……”

修子又伸出右手,就这么一搭一算,点点头,隐约猜到了几分。

这时,江面雾气升腾而起,冰冷入骨的江风向着众人狠狠刮来,似狼入羊群,在众人惶恐不安的心中撕裂了一道道口子。

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了两轮月亮,一东一西,遥遥相望。

位于西面的月亮鲜红如血,散发的血光浸染了大半个大江,引得江鱼乱串,飞鸟横飞。那浓郁的血红色刺眼异常,今人不寒而栗。

突然,江面出现了一道白色影子,又一晃而过,速度惊人……

“少爷,我,我也看到了……”一随从迟疑片刻,对春彦公子说道。“只是不知为何,我看不清她的脸……”

又一随从说道,“少爷,我也看到了,可其模样确实难辨,似有一层薄薄的面纱,使劲看也看不清长相。”

这时,春彦公子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他感到胆寒恐惧的画面,使得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突然,那白色影子自江雾中缓缓浮现,黑直长发飘散,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定情一看,顿时寒毛直立!

那女子的脸上,没有五官。

是的,她没有五官,却满脸腐烂,脓疮突起,臭虫蠕动。众人胃里翻江倒海,纷纷呕吐不止。

这时,那女子如鬼魅般轻飘飘落在船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向着众人缓缓爬来……

那船夫见状,忙高声喊道:“快捂住耳朵,向船尾靠拢!”

众人毫不迟疑,纷纷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那尖长指甲划着船面的声音与阴森恐怖的气息伴随着众人心跳,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尖叫!

众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靠在船夫身旁,身体抽搐、颤抖不止,倒是那船夫较为镇定,口中念念有词……

修子双眼一转,也不打算出手,他也想看看这船夫究竟有何手段足以应对这恐怖至极的鬼魅。

只见那船夫在这时睁开了双眼,双手结印,狠狠扣在了那鬼魅的头上,又伸出粗壮右手掐住了那鬼魅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脖子断了……

就这样被解决了?那春彦公子有些发懵,看着那船夫将那鬼魅随意丢向江面,似乎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众人回过神,均对着那船夫道谢不已。那船夫笑了笑,又掌船去了。

只是,这天上还是有着两轮月亮,似乎还有着什么事在等待着他们……


(四)

不多时,待众人回过神来,均对着那船夫道谢不已。

船夫摆摆手,说道:“可别高兴的太早,接下来可就有得忙了......”

话音刚落,这才平息下去的江水顿时又变得汹涌异常,冰冷入骨的江风再次向着众人狠狠刮来,如同全军万马一般在众人还未完全缓过来的心头再次发起冲锋,一点、一点地,摧毁着众人最后的防线。

突然,一下人指着一个方向颤颤巍巍说道:“公子,你...你看那里......”

众人心头一紧,忙环顾四周,却又再次惊恐到了极点。

不错,那白色鬼魅又来了!可这数量却是惊人的成千上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这艘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纷觉背脊发凉,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

“那周围密密麻麻的白色东西到底是什么!”春彦公子恐惧地大声怒吼,可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个个被吓得不敢有任何动作,一时间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这时,那挂着的船灯猛地亮了一下,那船夫顺势一个健步跃上船头,对着那些鬼魅大吼一声。

顿时,成千上万的鬼魅气势凌厉,齐刷刷地向着那船夫冲刺而来,那尖长指甲似要将其一分为二。

那船夫也是不甘示弱,双手成爪,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那些鬼魅就是一抓一撕,动作干脆利落。

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半炷香时间便败下阵来,身上被抓了好几道巨大伤口,血流涌注。

船夫退了下来,对着众人说道:“快些过来,我需要借助各位阴阳之气施法撑住一段时间,待天亮时分,就安全了。”

众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就要冲过去,这时,一直没有做声的修子突然拎住了春彦公子的领口,声音低沉,对船夫说道:“慢着,敢问阁下,何为阴阳之气?”

“都这个时候了还计较什么阴阳之气,快些过去,船夫大哥身先士卒受了重伤,不是要些阴阳之气吗?给了便是。”不等那船夫开口,被拎小鸡般地春彦公子开口了。

那船夫剧烈咳嗽了一下,伤口顿时又冒出些许鲜血,看似虚弱无力地说道:“这位道友,如今我己这般模样,若你有法子可解,听你的便是。”

说完便低下头,自顾着打坐疗伤。

那对夫妇可就熬不住了,这晚上担惊受怕了好一阵,现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又如何有得选择?

春彦公子也一把扯开了修子,随着下人一同靠近船夫身边,修子也不阻拦。

待众人靠近些,那船夫睁开双眼,声音有些许颤抖,说道:“现在,放开心神,盯着这盏船灯,就盯着,一刻也不许离开。”

众人并未在意,一心只求保命,纷纷照做。

这时,船夫笑了,对修子说:“天地初分日月,一为阳,二为阴,而这人吧,就是阴阳之气的结合体。”

众人均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一一倒在了船夫旁边。

而那船灯在吸了那些所谓的阴阳之气后,愈发明亮的灯光顿时笼罩了整艘船。

这时,这些鬼魅绕着四周胡乱飞了一阵,又停留了片刻,后不再逗留,纷纷化作一道道白光,消失不见。

船夫看了一眼,又转向修子,狰笑着说道:“现如今只剩你我二人,来吧。”

“这所谓的阴阳之气,就是人体之魂魄吧,而你这身体里隐隐还有些许妖气,我是应该称呼你是妖,还是魔?”修子笑笑,“这船灯应该是赶尸派宝物引魂灯吧,你这身体又有妖气又是血肉之躯的,莫非是,杂种?”

船夫也不恼,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说:“小子,要不是看你身具道法,我又何必演这一出戏,现引魂灯已成,你今日必死无疑。”

说着,便一把扯掉鲜血弥漫的上衣,漏出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这确实是线条分明,那身上的血肉更像是从一具具尸体中取出,再用针线一一缝合而成,胸前密密麻麻的咒文应该是保持妖气与身体结合的法术。

修子也不废话,手中小幡一抖,其有呼呼风声传来,表明这次小幡是遇到对手了。

那到底是赶尸引魂灯棋高一着,还是修子手中的召魂幡更胜一筹,且听我慢慢与您道来。


(五)

只见这船夫左手高举引魂灯,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仙人指路,冥灯引魂......开!”

修子眼睛微眯,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稀薄的空气中潜伏着。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任何松懈之处那些东西便会立即蜂拥而上。

修子微微一笑,双眼一变,顿时双眼通紫。也不含糊,手一挥,召魂幡开始旋转、变大,足足长到有两人多高,他笑道:“管你什么妖魔鬼怪,我全给你收了。”

一时间,潜伏于空气中的鬼魅被迅速吸入幡内。幡中呼呼作响,显然还未吃饱,又对那船夫道:“就这?”

船夫不动声色,又开始念叨:“引魂,筑体!”

话音未落,雾气弥漫的江面中有些东西开始浮现,正在缓缓靠近。

修子双眼一扫,顿时眉头一皱。

那是一大群参差不齐的尸体,密密麻麻的,令人反胃异常。有些少了胳膊的,有些少了腿的,更过分的是有些脑袋都没了的,无一例外都向着修子所在之处靠近。

这时,船夫大喊一声:“魔灵,现世!”

顿时,一个巨大身影浮现于船只上空,高二十丈,(大约4.9米高)且为灵体,并非实体。

“小道士,看看我这尊大神,由数千道阴阳之气筑成,在这双月之江,你是第一个有幸死在它脚下之人”,船夫满意的点点头,“你可知,那些于此地丧命之人,该何去何从吗?”

修子召魂幡一扫,见对这东西毫无作用,不由得有些头疼,骂道:“你这老匹夫,你将这些年死于此地之人的魂魄尽数炼入引魂灯,你可知这灯早已入魔了?这尊鬼不鬼妖不妖的魔物就真能听命于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船夫手一召,那些残缺的尸体速度开始加快。一具位置最前的尸体就要翻上船,被修子眼疾手快一脚踢飞。

可一边要应付这魔灵的进攻,又要驱散这些尸体,弄得修子一时间是手忙脚乱。

船夫见状,哈哈大笑:“将死之人,倒有些魄力,不错,这引魂灯确实成了魔灯,可这魔不魔的与我又有何干系?”

“所以你就要将过江之人一一杀掉?待那红月吞噬成功,想必这江上你就再无敌手了吧?”修子一边尝试着破解这魔灵之法,可这东西虽由魂魄炼制而成,召魂幡却对其毫无作用。

而这魔灵更像是,一团嘈杂不已的执念。

突然,修子灵光一闪,从袖口中偷偷取出一物放于地上,微微屏住了呼吸。

“不错,这红月吞噬、万千鬼魅尽皆出于我之手,那些人都该死,该死!”船夫狰笑着,“那些人都有罪,都该死!”

“你可知那春彦公子因一时风流祸害了多少女子?我亲眼看见两个被其所伤的妙龄女子投江自尽,满眼怨毒!”船夫身躯微微颤抖,情绪激动,“那对夫妇根本就不是夫妻,是前些时日贩卖孩童的人贩子,这些人都该死!”

“我所杀之人皆有罪,无罪之人我自然放行,我培养的那些白色鬼魅只有罪恶之人方可看到,我是在替天行道!”

“可你杀了这么多人,又与罪恶之人有何区别?”修子一个鲤鱼打挺躲开魔灵的攻击范围,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盗取赶尸一派的引魂灯,你可知这是只有掌门方可使用之物? ”

“掌门?哼,赶尸派的掌门本来就是我的!”船夫情绪逐渐失控,大喊道:“那些卑鄙小人不过是盗贼,强盗!”

船夫越说越激动,以至于满脸通红,让原本血肉模糊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确实,赶尸一派的掌门之位按理来说,是他的。

这船夫姓肖名东,为赶尸派座下大弟子,是当时赶尸派年轻一脉中最有潜力之人,平日里炼体魄、习魂术,又学得一手咒法,深受师父喜爱,一直视其为下一任掌门看待。

师父的特殊对待,再加上这咒术非本派之术,更类似于邪术,这也就引起了有些人的不满。

这肖东平日里孤言寡语,鲜少与人交谈,只有一个人,慢慢走进了他的内心。他的小师妹,杨小瑶。

也是,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掌门之女,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他们筹划着伺机而动。

掌门竞选之日,他们的机会来了。如计划之中一般无异,肖东于清水江被同门残忍杀害,又施法打碎其魂魄,再沉石抛尸江中,也就死无对证。

与此同时,赶尸派中肖东魂灯熄灭,掌门叹息,令本派弟子下山查其因果、收其尸体,皆无功而返......

也是,这魂魄都陨灭了,又有何因果之说?却不想,这肖东虽魂魄全无,但有一股东西在其体内慢慢酝酿,妖气弥漫,直到肆意生长。

时间流逝,江鱼啃食他的血肉,江水冲刷他的骨骼,而这东西也就慢慢成型了。

是的,他以另外一种方式重生了。没有肉体,他便取江中死人血肉缝制;没有骨骼,他便剥皮抽骨,只为重新塑造自己原本的模样,想象着有一天可以重回门派,亲手血刃陷害之人,与小师妹再相见。

这个想法支撑着他的全部、所有,在他残破的身躯里不断翻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为保持肉体不变,他以身体为根,将身上的血肉按当初小师妹手把手教的针法一一缝合,再施已禁咒之法,将自己组合的血肉与那团东西的妖气融为一体。

可这禁咒之法究竟有所局限,施法者于江水之地而死,则不可上岸,且肉体不能触碰阳光,否则咒术便失效,无法保存人形。他只得艰难维持着身体的成型,只求有一日能与小师妹再相见。

说来也巧,这天,新任掌门下山引魂赶尸,路经清水江。而这掌门正是当时杀害肖东之人中为首之人!

如你所料,新任掌门手持引魂灯拼命抵抗肖东的灵体,最终殒命江中。

而肖东从其魂魄中得知小师妹已嫁于他人,因念生恨,魔由心生,他开始变了。

他开始施展引魂之术,将死于这清水江之人魂魄尽数引来,再一一改造,将其化为白色鬼魅,四处侦查罪恶之人,再将那些所谓的罪恶之人一一杀死,再改造成白色鬼魅,循环往复,也就有了如今成千上万的白色鬼魅。

他将临死之人的三魂七魄尽数炼入引魂灯塑造魔灵之体,不再受禁咒之限也可保持身体成型。一可杀罪恶之人,二可造魔灵之体,两全其美。

那江上的红月是魔,是由他体内伴生的那东西演变而来,可吞月之精华,成效极快。

自此,江生双月,半江印红,一半为生,一半为死。而清水江也由此得名:双月之江。

只待魔功一成,他便可一化万千,无处不在,成为真正的,魔。


(六)

“由执念组成的魔,虽强横无比,但也并未无解。”看着面目狰狞的肖东,修子知道,时机到了。

“引魂术?我也会。”修子退了几步,双手结印,口中也念叨起来:“引魂,聚顶,魂散...”

江雾弥漫,引魂灯中有魂魄被牵引、抽离,一团一团地溢出,缓缓漫上几欲坍塌的桅杆,飘飘忽忽地,笼罩了整个船只。

隐约中,肖东看见有人影浮现。

“小师妹?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肖东盯住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魂魄,他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的小师妹就近在咫尺。依旧肤白如雪,亭亭玉立。

“为什么?”杨小瑶的胸口突然裂开一道伤口,开始迅速蔓延、扩大,鲜血也随之喷薄而出,她尖叫着:“你,连我也不放过吗?”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伤害你”,肖东惊恐着倒退几步,随即浑身颤抖,踉跄着倒在地上,“我杀的都只是罪恶之人,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又一人从江雾中浮现,头发苍白,仙风道骨。

“师父??”肖东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头疼欲绝,瘫坐在地。

江雾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浮现人影,轻飘飘地,时而迅速,时而缓慢。这些人影无一例外,都在肖东四周盘旋迂回,经久不散。

他明白了。

原来,当日他得知小师妹已嫁于他人,杀害他的人无一例外都身居要职,令他最后一丝执念化为愤怒与不甘,执念的力量在交织、成型,彻底抹灭了他最后的人性。

他的魔灵之体早已大成,化为飓风、闪电、乌云,将赶尸派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包括他的师父,他的小师妹。

之后执念出现裂痕,他才后知后觉,万般后悔。

他不愿想起这段过往,选择自行遗忘。他的执念回到了清水江,固定在了还未遇见新掌门下山之前,手提引魂灯,铸魔灵之体,艰难维持着身体的成型,只求有朝一日能与小师妹再相见......

如今,他的执念面临着崩塌、破碎,那些被他杀害之人的魂魄、那些被他收入引魂灯的魂魄,都在此刻死死地、怨毒地盯着他。

四周陷入死寂,修子看着那些残破的尸体重新沉入江底,逐渐消逝的魔灵之体,还有逐渐崩溃的猩红之月,他想做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睁睁地看着肖东被执念反噬,咒文消失,肉体坍塌。

这时候,肖东看着修子,说道:“把她的魂魄放走吧,炼化的魂魄若强行抽离引魂灯,不到一炷香时间将化为虚无。”

修子点点头,又施展引魂术,将杨小瑶的魂魄彻底抽离出来。

魂灯点点,江雾弥漫。白色月光下,她看着肖东,莞尔一笑。

修子知道,她从未怪过肖东。就像她第一次遇见肖东之时,不虚不伪,笑容可掬。

“这世间因果之事,谁也说不准,冥冥中自有定数,可我的定数又究竟在何处......”修子摇摇头,继续施展引魂术。

半炷香后,引魂灯中的魂魄被尽数放出。修子手一招,又将召魂幡里的白色鬼魅、魂魄放出,再施法将其执念一一消散,化为最初的魂魄。

这些魂魄愿意去哪,均不是他能左右的,魂归顾里也好,云游四方也罢,最终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存活、重生。

人间究竟有无天上人间,有无地狱、仙界,修子不知道。他见过诸多妖魔,诸多鬼怪,也见识过诸多能人,诸多异士,可究竟有无地狱、轮回一说,修子也不清楚。

世间种种,有人追求仙道,有人堕入魔道,有人虚心求道,也有人谋财害命。

肖东,由执念所化,名昔之念。所伴生之魔由执念所生,虽魂灭无本,体破无根,却一样一念成妖、成魔。

修子利用幻草之效,令肖东执念动摇,再施以引魂之术加以摧毁,因果种种,再顽固的执念也终究土崩瓦解。

肖东死了,连最后的执念也消耗殆尽,他第一次死于这江中,没想到最后也死于这江中......

江雾还未消散,在江面上如同挂起了一层纯自的罩纱。修子笨手笨脚地掌着船,船头挂着引魂灯,时隐时现,好像是失眠者勉强睁开的眼睛。

起风了,那相对平静的雾海滚动起来,雾浪一个又一个地慢速翻滚着,犹如慢镜头中大海的汹涛。那江雾所化的雄狮、骆驼、孔雀、老虎,被风打散,卷着漩儿,打着传儿,依依恋恋地飘起来,飘起来。

这时,天亮了。

修子看了看船头的引魂灯,上前吹熄了摇曳不安的火苗。两旁的江雾散了,青鸟鸣啼不住,小船一转,似过了万重山。

修子回过神,回首望去,已看不见有雾来过,看不见有雾曾在此驻留了。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印在他脸上,他忽然笑了笑,收拾好东西,就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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