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我是一棵银杏树。我在这里很久了,因为不挡路,幸运地活了下来。我记得以前这里叫临安,临安城里面好多人骑马,抬轿子,人们都留了长头发,扎一个发髻,见面都作揖,穿的长袍马褂。

        虽然我们植物不能移动,但是我们也有朋友,周围这几棵槐树都是我从小看大的,我也听说过,城外有一棵跟我岁数差不多的银杏,但也只是听说,并没有机会见到彼此。

        因为在这里呆的比较久,很多事情我都见过,这一百年来,原来南边是一个中医院,中医院每天人们进进出出看病,还有好多小伙计,进进出出的购置药材,保存,晾晒,我每天看着他们摆弄一地的中药,特别的投入。

        其中有一个伙计我印象很深,他胖乎乎的,白白的,脸很圆。那个时候我还只有一丈高,有一个小小的树冠,只有几百片叶子,只有很少的鸟会落在这里,我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天永远这么蓝,水永远这么清,我永远这么年轻,我永远一直在成长。什么叫衰老,我不知道。

        他发现我这棵银杏树后,端详许久。秋天我树上挂满了果实,这个小伙计和大家一样都过来打银杏果,捡银杏果,但是捡好银杏果以后,他居然唱着歌拎来一大桶中药药渣,用铁铲子在我脚边挖了一个很深的坑,一边把药渣倒下去埋好,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结了这么多果子,该补补了。伙计常常在我脚下晾晒中药材,来来回回的翻晒。又过了好多好多年,他老了,不再来打银杏果,捡银杏果,更不会给我施肥了。然后他就不见了。

        又过了好多年,我又长高了一点,还是在没有见到他,当我长的二丈半这么高的时候。人群中又出现了一个书生,书生个子很高,很瘦,弱不禁风的样子,虽然他们长得不一样,但他也是打完捡完银杏果,会唱着歌给我拎来了一桶泔水,给我施肥。我觉得他是那个小伙计变的。

        那几年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我旁边的槐树被风刮倒了,被挖掉,又种上了柿子树和一棵合欢树。合欢会开出非常漂亮的花朵,夏日的夜里,有很多很多小孩子来我捡合欢花,合欢花好像也是一种药材。

        那几年我着了三次火,第一次是因为壁虎的粪便在洞里久了自燃,因为壁虎的粪便含磷含硝。第二次是因为有个小孩玩火,把我也引燃了。第三次是因为打银杏果的人抽烟,把我的树干点着了,我又着了火。着火次数太多,把我烧得面目全非,很多记忆也随着这三场火离我而去。我的小朋友喜鹊,叽叽喳喳地跟我说越烧越旺,我会活得很旺。 火又没烧到他身上,他懂什么?

        后来这个书生也不见了,是考取了功名,去了异乡,还是娶妻生子不再回来了吗?我不知道,我常常会想起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我,在我脚下读书,背诗的日子。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当柿子树已经可以结出满满一树的果实,合欢树亭亭如盖的时候。秋天,大家来打银杏果,捡银杏果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和书生一样,难道书生又回来了吗?可是这个人又高又黑,面目凶恶,看起来是一个屠夫,但是他和书生一样,捡过银杏果之后,拎来了满满一桶猪下水,挖了一个大坑,埋在我的脚边。是不是一样的磁场会生出一样的人,还是这就是一种轮回。屠夫会在我脚下晾晒衣物,我的脚下常常被五颜六色的衣物占满,身上也披满了各种颜色的旗帜。然后屠夫会在我脚下练武,各种基本功扎马步,铁砂掌……

        难道这是一种暗号一种记忆,施肥是我们的暗号。缘分令我们相遇,难道是他与我未尽的缘分,还要再续。 

        机缘让我遇到他三次,虽然长相不同,职业也不同,但因为暗号,我心里隐隐约约知道是他。我现在四丈高了,我知道有一天,屠夫也会不见,还会有下一个人来,做一样的事情,给我施肥,缘分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消灭,缘起,缘灭,一直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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