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按时到的那里，他们也是按时到的那里，那里汇集了100人左右，年龄有大一些的，也有小一些的，有的年龄大一些的看起来年龄很小，有的年龄小的看起来年龄很大，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竞争对手，他们也知道我是他们的竞争对手，我们看彼此的时候，眼神里看不到几分仇恨，也看不到几分友好。
给我们培训的是个30多岁的女人，她说自己姓张，她说在这里就是一家人，让我们都叫她张姐。年龄小的，跟她差一辈的叫她张姐，年龄比她大的也是叫她张姐，她给我们上的第一课，就是打招呼，记住，是打招呼，并不是懂礼貌。她说同事间看到都要打招呼，互相问好，我们看到她更要去打招呼，如若是被她看到我们看到她没有打招呼，或者有人举报、反映某个人看到同事没打招呼的，都要被处罚。当她跟我们问好的时候，我们要回答：“好，很好，非常好。”后来她又灵机一动，给我们添加了一句：“打个招呼会更好。”她说，这是企业文化，创造了一个特别好的工作环境，大家来到这里就跟回到家里一样。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的企业，团队喜欢搞这些形象工程，虚有其表，我觉得家，不止有这些温馨的表象，更有内在的自由。
她给我们举了一个例子，说了一个特别懂礼貌的人，这个人在她遇到的很多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中脱颖而出。她开始，语重心长，说自己有一回在下面门店吃饭，没化妆，站在门口的那个服务员老远就跟她招手打招呼，来往的人多，她不知道对方是在叫她，直到走近了才知道，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应了一下，还偷偷地看了看那个服务员胸前的工作牌，虽然看到了工作牌上的名字，名字也没有多复杂，但是自己还是一转头就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她跟我们说，自己遇到的人太多了，记住那么多人太难了。后来她又在那家门店吃饭，又是那个服务员，老远就冲她招手，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她也不知道偷偷看了多少次对方的工作牌，经过多少次地积累，才自然地就记住了那个服务员的名字，叫李燕。李燕就是在她的培训指导下，才通过了层层选拔，走进那里当服务员的，也是她少有记得名字的一个。她还告诉我们，有一回自己穿着短裙在那里吃饭，离开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带散了，但是由于穿着短裙不方便蹲下来，这时候，李燕突然就过来了，蹲下来给她系好了鞋带……
她开始让我们每个人都学着打招呼，每个站起来说话的人，首先都得叫她张姐，然后再讲些什么，不然就重头再来。
“张姐”，
“这个太僵硬了。”
“张姐”，
“我欠你多少钱，你这样叫？”
“张姐”，
“声音太小了，话都说到肚子里了。”
“张姐”，
“没有家的感觉，感觉不到温暖。”
“张姐”，
“女孩子要温柔，要亲和。”
“张姐”，
“看着我叫。”
“张姐”，
“声音不用那么大。”
“张姐”，
“长这么高，我还得抬着头才能看到你。”
……
嘴上的功夫说得差不多后，就开始讲脸了。
她问我们：“你们觉得张姐好不好看？”
很多很多个声音都在喊：“好看！”
她就说，“我哪有你们好看，我这是因为化了个妆所以看起来还行，不然看到你们我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很多个很多个声音在喊：“张姐好看！”还有几个声音喊：“张姐最好看，张姐最美。”
她笑了笑，说：“过奖了，过奖了，说得我都脸红了，这是因为化了妆。所以，你们看看张姐长得这样子，都可以进来做事，还做成了高管，就足以说明，长相并没有大家最开始想的那么重要，有什么顾虑。”
她又说：“长相不重要，那什么重要呢？”“有人说了，笑容，对，笑容最重要！一看就是有了解过的老员工。”她开始训练我们的笑容，点名字，一个地来，通用话语是“你好，欢迎光临”。
“你好，欢迎光临。”
“微笑呢？”
“你好，欢迎光临。”
“笑容太小了。”
“你好，欢迎光临。”
“不错，就是这个笑容，注意保持。”
“你好，欢迎光临。”
“笑容太浮夸了，太假了。”
“你好，欢迎光临，里面请。”
“说得不错，笑容也好，转过头让大家都看一看，大家给她掌声。”
“你好，欢迎光临。”
“你这看起来不像是欢迎的样子。”
“你好，欢迎光临。”
“皮笑肉不笑，大家看着我，学习一下。”她的微笑，有恭敬，也有亲和，有欢迎，还有吸引力，有甜美，更有感染力……她的笑容好像是海水，不会干枯，整个过程，她的笑容都没有中断。
“你好，欢迎光临。”
“长得高的一定要记得弯腰。”
“你好，欢迎光临。”
“一听你就有四川口音，四川人可能听着会觉得挺温暖的，但是顾客不一定是四川的，而且有可能他还讨厌四川人，很多人就是这样，有的讨厌贵州人，有的讨厌河南人，所以发音一定要尽可能标准，不要带地方口音。”
“你好，欢迎光临。”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不喜欢看着人说话呢，非要偏着，再来一遍。”
“你好，欢迎光临。”
“这样就对了，记得就这样，好孩子。”
“你好，欢迎光临。”
“说话慢一点，怎么六个字我听着就觉得只有两个字。”
“你好，欢迎光临。哇，小姐姐，你这衣服真好看，人更好看。”
“你好，欢迎光临。小姐姐，你口红色调真好，一看就知道你很有品味，很有气质。”
“你好，欢迎光临。小姐姐，你眉毛画得简直完美，有粗有细，匀称协调。”
……一个个手舞足蹈，画面感十足，我看着都惊呆了，女生真是天生的演员。
“你好，欢迎光临，帅哥你女朋友真漂亮，走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好，欢迎光临，帅哥，你穿着好有品味，看着就觉得多才多艺，气质不凡。”
……不少男生也是，不甘落后，各自随意发挥，若给他们舞台，不知道能演多大的一部戏，或者说，这部戏，正在进行中。
掌声一阵接着一阵，一些只说过“你好，欢迎光临”的，开始后悔自己的敷衍，决定接下来，或者下次，要多动脑子，多花心思，一些自导自演过的，大概想给每一个类型的顾客都设定一场戏，直到它全面到能覆盖所有人，还有一些没轮到他们说话的，就想着新颖的方式去表现，一些佛系的，已经做好了被淘汰的准备。我觉得用不了多久，这些进步的营销方式，和企业文化，将会慢慢推广下去，为很多很多人使用，好听的话大概是个人都会喜欢，最起码不会讨厌。
关于面带笑容，她说这个是重点，是职业需要，学会了，终身受用，无论走到哪里都用得上。我们中国有句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笑一笑，十年少”……他们告诉我，怎么才算是笑，怎么才笑得好看，怎样的笑容才让人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怎样的笑容才有感染力，能够带动其他人笑，传播笑容，就是传递快乐。
夜深了，操场上已经看不到其他的人，夜晚比想象中还要寂静一些，相信很多人已经睡了，梦里也许有理想，有声音，有他们渴望的一切。风没有了声音，大海也恢复了平静，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像是一只耳朵，贴着我们，听着我们。如果天空里的这一片黑色是大海，那么月亮就是藏在海底，而我们，就是脚踩着地面，头顶着大海，像要破壳而出的小鸡，也像要合上外壳的河蚌。
刘秀寸安静着，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如同死去了一样，我就在他旁边，却无法触及他，他的眼睛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十分坚定，充满了力量，看不到迷茫，只是他的身躯，跟一般人无异，甚至可以说还不如一般人。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一个夜晚，我会像此时的刘秀寸这样，一个人沉默着，看着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