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高三在眼前
“找一下你们班班长。”检查迟到的学生在门外向徐行道。徐行现在的座位位于前门门口,他光荣地担当了传话的任务。
“叶路康。”徐行喊了一声,忽地感到不对,此时叶路康也半起身,仿佛这还是他的职责。
如今的正牌班长高蓝萍表示理解地笑了笑,走向后门跟那人讲话。是的,这个学期开始叶路康的班长之位就已经被杜逊锋收回,放到了曾经高一(21)班的老班长高蓝萍头上,高蓝萍是学生会干部,管理经验丰富,无疑是担任班长的不二人选,不过班里面不少同学还是改不了口。
“不当班长就是爽,想迟到就迟到,也不用没事就给杜逊锋叫去看他喝茶。”叶路康靠在椅子上,一脸惬意,他倒是释然。
高蓝萍瞅了他一眼,想着这家伙该不会是知道这个学期有个班展才特意把班长辞了,这个刺手活就落在自己的手上了。这时钟语珊正好走进教室,高蓝萍招手示意钟语珊过来。
“怎么了?”钟语珊走前问道。
“我这有个很有趣的活你有没有兴趣?”高蓝萍挑了挑眉毛,道。
钟语珊心思一动,想着九班在学期开始时已经班展了,论时间也该轮到十二班了,道:“是不是班展啊?”
“就是班展啊,烦死了,学生会那里好多事我要忙,没空弄这个。”高蓝萍懊恼道。
钟语珊想着自己平日闲着也是闲着,帮帮自己的同桌也未尝不可,“那我帮你构思构思咯。”
“构思显得多low啊,我不用你构思,你帮我策划就行了。”高蓝萍道。
“策划?我不会啊......”钟语珊没底气道。
“很简单的啊,你这么有才,写个剧本,挑几个人排练多几次,你就是我们班的大功臣啦!”高蓝萍说得眉飞色舞。
“我跟班里面的人不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叫不动他们。”钟语珊轻声道。
“这个小事,到时你挑好人我帮你一个一个逮过来。”高蓝萍的话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可是,我没干过这个......”钟语珊还在迟疑。
“诶呀,很简单的啦,你不会要看着我一边班里一边学生会地跑,给活活累死吧。”高蓝萍道,她知道钟语珊虽然表面冷淡,心还是很软的。
“那好吧,就帮你一次。”钟语珊答应了。
到了晚上,钟语珊就把班展大纲写出来了。
“姐姐啊,你太强了吧。”高蓝萍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赞叹道。
钟语珊心中也有些得意,嘴上道:“小事啦。”
“那你跟班上的人说说,差不多就可以通过啦。”高蓝萍把钟语珊推上讲台。
“啊...还要讲啊....”不等钟语珊反对,高蓝萍向全班说道:“大家听一下班展的大纲,看看有什么意见。”
钟语珊双手抓着手中大纲,不敢抬头看着同学们,低头看着大纲把每个字念了出来。
“大家有什么意见吗?”钟语珊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没有歌舞啊。”
“有点单调啊。”
不知从教室哪处传出来的声音,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纷纷说着加点有意思的东西。在同学们你一句他一词下,钟语珊开始慌了......
“南哥,为什么硝酸银要用硝酸酸化?”王开拿着化学练习册请教道。
“要排除干扰啊。”连南云答道,手依旧持笔在物理练习册上运算。
“排除什么干扰啊?除了碳酸根还有什么?”王开追问道。
“你可以翻一下笔记啊,沈蓉上课有讲的。”连南云有些不耐烦。
“吕白,酸化硝酸银有没有排除水解的可能啊?”王开转去问吕白。
“额?沈蓉没讲这个啊。”吕白说道。
“氢氧化银不是沉淀吗?”王开道。
吕白有些不悦,“你不能钻牛角尖,主要作用就是排除其他离子干扰啊。”
“那会不会是不是老师漏讲了......”王开不依不饶。
吕白无语地摇了摇头,看着连南云又耸了耸肩,连南云也回应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在两人间,王开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被晾着的气球,受一阵风吹走后,又被另一阵风推动,只能不由己地飘荡。
“好吧,那随便。”王开有些沮丧地转身,走向座位。
“王开,你英语报纸写了吗,借我看一下。”林芳芙对迎面走来的陈骏说。
“哦,我写了。”王开从抽屉中抽出英语报纸,递给了林芳芙。
林芳芙接过报纸,看着王开报纸上趴着的歪歪扭扭的字,似笑非笑道:“我竟然堕落到要抄王开的作业。”
旁人听见了也笑了几声。
可惜笑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友好的代名词,王开此时忽地很厌恶笑声,那些笑声像冰水一样泼向王开,让他感到从心底散出的冰凉。又像一根无形的棒棍,不留余力地搅乱着他的脑海。
扬起的嘴角、不屑的语气、旁人的附和。
是多么的微弱,又多么的具有杀伤力。
刀刃出鞘还现出寒光,话从一张唇齿开合中传出,却将人穿透得更干净利落。
“原来我是这样的,他们心中的我就是这样?”王开竭力压抑住暴躁,心中却无法控制地乱想,像有另一个自己在不住的质问。
“我就是这样?”
“我到底算什么?”
“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这样,还不容易做好一件事,又有其他烦心事出现,为什么我要一直打补丁?”王开有些力乏地坐下,失神了一晚。
在教室的另一角,钟语珊也当得起才女的称号,在早上和林诗君讨论了一个大课间后已经改好了班展策划,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钟语珊,这是新剧本吗,我可以看看吗?上课了我还你。”沐宁君就坐在钟语姗的前面。
钟语珊把剧本递了过去,沐宁君拿着剧本走出教室。钟语珊自己还是对自己的修改很满意的,整个班级展示用三个场景串连,每个场景安排一小段小品,附有一个才艺,场景的切换也很简单,不显拖沓。
“钟语珊。”沐宁君一会儿后回到课室,“歌舞太多了吧,感觉没有突出我们班级特点啊。”
沐宁君的回答出乎钟语珊的预料,“可昨天你们不是说要多一些歌舞吗?那时我看到你也说了啊。”
“但是现在只有歌舞也很单调啊,大家的意思不是这样的吧。”钟语珊说。
“上次你们不是说一直都是小品也单调吗,现在我已经把小品和歌舞结合到一起了呀。”钟语珊坚定道。
“这样吗?那我不知道,不过刚才看了剧本的人也和我有一样的观点。”沐宁君手指向走廊,仿佛间,与教室只有一墙之隔的走廊,有着千千万万个沐宁君的支持者,同仇敌忾地指点着钟语珊绞尽脑汁而来的文字。
窗外闷雷作响,像有暴躁的猛兽藏在乌云之后,竭力地低吼,随时都会发怒作难大地。
“这......”钟语姗有些怅然,她本以为第二次的剧本已经可以满足大家的要求了,大家还是可以很配合的,但如今沐宁君对内容的否定让她对自己的剧本都有些动摇。
“真的不好吗?”她问着自己,她接过剧本,在晚修课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感受着自己笔下诞生的情节,那些在自己眼中弥足珍贵的创意,并不能讨好每一个人的心。
“这几个星期都是雨天,应该还有时间可以赶的,那我......再写多一次吧......”钟语珊望向窗外,昏暗覆天,膨胀的乌云蓄势待发,欲降狂流席卷大地,却又按捺住狂躁,迟钝地挪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人心中无边的愁绪,也是如此。
其实在王开的心中,自己虽然已经浪了一年半,但如今悔改依然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他现在每天早起拥抱作业,睡前与百词斩做乐,做梦时还想着自己学成后得意又故作不屑地看着自己的成绩单,还可以在其他人提问的时候趾高气昂地指点指点。
不过这样的梦一般都做不完整。
“王开,你的闹钟啊!”江平之被王开闹钟惊醒后,恼怒道。
“哦哦哦,不好意思。”王开赶紧起身关掉闹钟,这时是14:00,他预备争取比多数人在起跑线上领跑二十分钟。
14:20
教室只有中午留下来的韩襄和秋官阳,还有早早从宿舍走来教室刷练习册的王开。
王开站在走廊外,微风挑起他的练习册书页,书页的一脚刺上他的脸颊,麻酥酥的感觉打住了他的发呆。
“怎么在走廊都发呆,不行,得洗把脸。”王开晃了晃脑袋,走进洗手间。
一捧凉水拍在王开的脸上,闭眼之际在他的面前散成水花,有的水珠淌过他的每一根皱纹,留下纵横的水痕,在其消逝时刻清凉会丝丝渗入王开的脸庞。
“憔悴了,不是吧?”王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原先炯炯发亮的眼眸竟有些黯淡。
“看来睡觉很重要。”王开捏起自己还算清秀的脸,感慨道。
王开回到走廊,这时已经有大批学生散乱地走在教学楼下的空地,他们按照着自己的意愿移动,在王开眼中更像一步一步前进的蚂蚁。
蚂蚁的前进是很整齐的,奇怪的是他们也很整齐。
可他们不应该整齐,他们是人,处于一生中最活泼烂漫的时期,有着独一无二的思想和行动,他们应该有自己癫狂的轨迹。
他们都在重复着一个动作,走,一直走,似有什么牵引着他们。
他们也愿意跟随着,因为即使他们头昏,他们也有停步的力量,除非他们已服从。
牵引他们的是什么?他们自己?还是虚无缥缈的未知?
枯叶被踩碎,“啪啪”作响。光移风动,教学楼恍然间犹如一座阴暗的废墟,阴凉的风无所拘束地穿行,掠过每个人的耳边,嘶哑的风声透入脑海。
可依旧昏沉,依旧迷茫,他们是无主的游魂,每一条路都在前方朦朦胧胧,每一步都在茫然中踌躇。
一阵心悸袭来,王开有一种从未感到过的恐惧,他知道自己也时常和自己俯视的人群一样——空白的大脑,空洞的双目,空虚的内心。
还是他现在就和他眼中的人一样,无论他站在四楼,无论他身在何处。
王开背脊发凉,不由得退后几步。他伸手收回练习册,又感觉练习册无比沉重,这种负担好像在记忆的深处中就存在,将存在到无可预测的未来,压得王开喘不过气。
雷电从远方铁黑色的乌云中降下,在天空划下一道亮痕,仿佛要劈开浓云,劈开天地,却劈不开王开心中的沉重。
钟语珊双手遮头小跑进教学区走廊,在她的身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加快脚步以躲避越来越大的雨。
钟语珊也不顾长发上沾着的雨珠,她回过头看着从遥远天空降下的雨滴越过茫茫青冥,落在大地上,拍起尘埃,自己也粉身碎骨。
在云化作雨的那一刻起,它的一生便只能按照既定的方向,下落、拍打、消散是它的宿命。
但生活中的所有事都没有一个规定好的方向,钟语珊坚信如此。班展的筹划已经不再使她焦头烂额,剧本在三次修改后被敲定,歌舞已经排练了一个半月,什么都不缺,只是多了,多了绵绵不断的雨。
钟语珊一向是爱雨的,她喜欢淅淅沥沥的回响,更喜欢走在雨后的草坪边,细嗅着草和土的芬芳,她是一个极具文艺气息的人,她对人生有无穷的喜爱,用自己美丽的幻想装饰眼中的大自然。
可文艺和现实在很多时候是冲突的,钟语珊原以为的美好进程,被现实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磨灭。而想象中的完美结局,如今甚至看不到边,只存在钟语珊的内心中。
钟语珊知道眼前的雨早已不能柔软她的心,让她沉浸在无尽的旖旎想象中。它只告诉钟语珊翰琅的舞台将会湿漉漉,并且延续一天又一天,它会延迟每个星期一的班展,将钟语珊的期望延伸得没有着落。
有人说一叶可知秋,若想见少年们的多愁善感,不必看尽他们的一眸一动,一场雨就足矣。
十七岁的钟语珊,曾在雨中伤春悲秋,念头在茫茫雨景中跌宕百转。
还是十七岁的钟语珊,曾在雨中思考是否冥冥中真的有一根线编织着生活的种种。
线在不停地串连穿梭,总能在人们的目光到达之前完成自以为的杰作。命运自认幽默,人们想法太多,因此,不由己的事情纷至沓来。
人能做的或许只是在看不见的线飞速交错时,当一个裁缝,用自己的线去给生活的漏洞打补丁。
或许在那一天,连南云和秋官阳的小品逗笑了全级,路羽的热情引爆全场,张玲儿的舞姿吸睛无数,大家在全校集合后在舞台上拍集体照,大赞钟语珊的才气,钟语珊微微一笑,转身避开人群时被高蓝萍搂回众人间,大家一起用欢声笑语铭刻12班友谊。
“你等下。”做操结束后,高蓝萍叫住了伊冠英,又好像被什么想法打断,“算了。”
“别啊,叫人怎么叫一半的。”伊冠英道。
“没事没事,我找别人。”高蓝萍走开了,找到了徐行,“徐行,你回去帮我和钟语珊说件事。”
“你自己可以去啊,叫我干吗?”徐行疑惑道。
“你先和她说一下,让她缓冲一下,我待会有事,回去再和她说。”高蓝萍道。
“我怎么觉得是不好的事,我拒绝,你找别人。”徐行见状不对,想着赶紧闪人。
“诶呀你以前不会拒绝人的,就是给伊冠英带坏的。”高蓝萍拽住徐行,“你跟她讲班展取消了,校领导觉得最后几星期没必要弄。”
“不弄?钟语珊弄了这么久,给校领导一句话就打发了?”伊冠英就在高蓝萍身后。
“喂,你这样偷听就不好了。”高蓝萍被吓了一跳。
“算了吧,徐行现在这样你跟他讲他也不会转告给钟语珊。”伊冠英道,徐行耸了耸肩表示认同。
“那伊少你去说?”高蓝萍道,“也好,反正她对你说的话的反应会比较冷淡。”
伊冠英紧闭双唇沉默良久后,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也希望如此。”
星期五的晚上,翰琅破天荒地放了高二学生们一个完整的周末,在夜幕降临时刻,昏黄的路灯下的车水马龙犹如光影在来回穿行。
王开站在校门口,看着正在修建的锦湖庄三期。新建的高楼后面,最后的暮色还竭力抵抗着黑夜的侵蚀,夜幕上依稀的几片薄云的环绕中,一颗星星闪耀着,如此浓厚的夜色都无法将那一点荧光埋葬。
王开忽地对天空那颗孤星有些羡慕,又想对它冷笑。他一向觉得自己的身边是一片黑暗,没有人给他光芒。
“就因为我以前不对,就不肯拉我一把吗?为什么要一直抓着我以前的事不放?”王开紧闭眼睛,想让眼泪涌出前的酸楚感在眼皮的挤压下荡然无存。
那颗孤星伶仃地挂在添上,却让人感觉不到孤独,哪怕身处绵绵无尽的黑暗,它仿佛都会散出光芒。
王开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光亮,他开始努力学习,开始克制脾气,开始学着去忍让,但好像没有人去看到现在的他,旁人在眼中,过去的王开仿佛长存不散,他经历的还是曾经的忽视,他想得到的仍旧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之中。
那到底是他还未发光,还是他的光芒注定在黑暗中默默无闻?
到底是别人太刻薄,还是自己过于敏感?
他知道吗?
如果知道意味着自大,不知道意味着怠惰。
一个人怎样才能知道自己?
太难了。
王开看着路灯照出的长长的影子,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现,到底哪个才是自己?
“你分不分得清光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黑暗让你看起来光亮?”王开想去问问星星。
星星是不会回答的,就像生活永远不会给你回复,无论是雨为什么要毁掉班展,还是你在别人心中为什么永远是个傻小孩。
或许只有自己当个裁缝,自己去打补丁。毕竟生活的千疮百孔时时都在,为了不让自己哪天抓襟见肘,只能用自己的线补上生活的每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