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在心,素怀寄琴。

水月在心

——记《掬水月在手》音乐会

金陵斜春雨,无碍赴乐心。

掬水月在手,揽音幽入怀。

赏郭少心清,品郭老意深。

素怀寄流水,曲罢情依依。

昨日第一次现场聆听郭平老师弹琴。头天晚上发烧挂水,Dr.T劝我在家休息,但想到错过此次不知下回是何时,实在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最终,软磨硬泡下他陪我一起去了音乐会,终于圆了一个小小的梦。

郭老师在开场时说,这是一场他们父子二人的音乐分享会,更是一次汇报与坦诚的请教。音乐会主题有两层意思:流水与时间,寻常与质朴。选择《流水》为开篇和结尾,意在时间与我们的人生,都如这流动的水,奔流向前永不停歇。当我们用双手捧起一捧水,就有明月在掌心,照彻人生。而“琴”只是我们寻常生活里的一部分,是“一粥一饭,一悲一喜”的一部分,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能获取真正的尊严与欢喜,有资格与他人分享所见所得,与岁月同在,山河同在,众人同在。

于古琴,我不是个深入研究的学者,还处在直观的喜好上,喜欢它的音韵,喜欢它的余响,更喜欢它的沉静。身边不少人也在学古琴,但真正带我入门的是一位挚友,也是她让我认识了郭平老师,领略到更深层次的文化底蕴与人生内涵。

与郭老师第一次见面是去年五月,友人从外地来宁办事,两人约了晚饭后她说要去探望古琴老师,希望我也能同行。“你一定会喜欢”,深知我脾性的朋友肯定地说道。

那是一个愉快的夜会,五月的晚风温和宜人,与郭老师相处的感受相同。由于当时还未学古琴,只是在一旁看老师指导友人指法,听他们交流心得。虽不大懂,却很享受,也许是因为他们轻柔的言语,也许是因为清幽的琴音,也许是因为久违的沉静。

那段时间略感浮躁,有万般思虑绕在心头解不开。身在郭老师的琴房,心中的杂音被弦鸣淹没,古人有诗云“一弦清一心”,形容当时的感受再恰切不过。不说话,只是静坐在一边听着,竟满心欢愉。

之后与郭老师闲聊,才得知老师出了很多本书,他最喜欢的是文学创作,他说创作需要孤独,所以外界的邀约、访谈等等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干扰,占用了静心写新作品的时间,获取的不过是如同浮云的名气。很难遇到如此纯粹的人了。如果他愿意,大可以利用现在的新媒体打造个人IP;如果他愿意,更可以变身网络红人;如果他愿意,各类宣传活动会应接不暇……他可以淡然拒绝,只为了把时间用在更有价值的创作上。这份简单,在纷繁世界中,特别不简单。

郭老师平日“玩”作

一面闲话一面思考,自己心里未解的结一下子都解开了,顿时天清地明。我很认真地对郭老师说:“我觉得您的选择很对,您这种纯粹正是您最大的魅力。”那一刻,我在心底也与无谓的烦恼告别,仿佛经历了一场精神洗礼。

从那之后,古琴在我心中占据了一块空间,干净,清雅,恬澹。弹古琴在一些人眼中,可能是附庸风雅。但于我而言,习琴等同于习心和习性。能够在现场欣赏郭老师的琴音,是一种绝妙的体验,我与友人说:我真切感受到了松沉二字,能感觉他和琴融为一体。

自己用手机录了一些视频,音质损耗严重,与现场的音效完全没法比,放一首郭老师曾经录的《雪夜钟》,这是他在一个雪夜即兴创作的曲子,也是音乐会曲目之一。

《雪夜钟》

最后,附上郭老师所写的《古琴丛谈》中《说古琴之“清”》几段话,与同好者共享。

说古琴之“清”(节选)

“古”是琴的一种境界,但它还不是琴的最高境界。琴的最高境界是“清”。对“清”的讲求,不仅在中国古代音乐领域常见,它也是其他中国艺术门类共同追求的境界,极富中国特色。

“清”要细说起来,并不简单。因为它的内涵始终有变化。在先秦时期的各家有关音乐的著述中就提到了“清”,只不过这时的“清”还没有与审美意义相联系。它的意思,多半是声音高低之“高”。孔子和老子都没有从“清”的角度说音乐。《庄子·天地》中有一段文字提到了“清”,且与音乐有一些联系:

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

这里说的是“道”的清澈。作为无处不在的“道”,它会在所有的事物中显现。比如乐器,若不得清澈纯净的精神,便不可能发出美好的声音。不过,这里的“清”的哲学含义明显多于审美含义,与他提倡的“无为”、“素朴”一样,都是庄子哲学理想境界的要素。但尽管如此,它已经非常接近审美的乐论了。后代音乐境界的“清”,也包含着人格、世界观的重要内容。中国古代艺术审美总是不脱离这些精神要素的。

《荀子·乐论》中有这样一段话:

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广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于四时。故乐行而志清,礼修而行成。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美善相乐。

这里说得是音乐作品受天地“清明广大”之气影响,又转而以艺术的方式影响人的心志,使其“志清”。这里面,人的作用极大,因为是人实现了这种转化。人通过音乐传达出内心与天地正气一致的精神品质。音乐不仅有“乐心”、使“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的作用,更是一种伟大的理想,希望以音乐的手段实现“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美善相乐”的大目标。

先秦时期最重要的音乐美学著作《乐记》也表达过与此相同的意思,而且将“清”与个人品质相联系:

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清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

看上去这里说的是具有不同气质、品格的人适宜于歌不同风格的诗。细一看,却发现所谓“宽而静、柔而正”、“广大而静、疏达而信”、“恭俭而好礼”、“正直清廉而谦”、“肆直而慈爱”、“温良而能断”其实区别不大,基本上是同一类型的美好品质。要细微地区别这些歌者,只有从他们分别擅长的歌诗风格来分析。从这个角度,我们就可以认识到,这里的“清”有着正直而脱俗的含义,因为《诗经》中的《风》多为民间质朴的歌吟,“脱俗”之“俗”,可以看成是礼乐的秩序。因此,适合歌唱《风》的歌者,大概是个性突出、多一些逸情逸兴的人物。这种意思在《乐记》中虽未展开细说,但我们还是可以通过分析,对其中“清”的内涵有所了解。

从人的角度说,一言以蔽之,“清”意味着正直而脱俗。如果在先秦著述中翻检与“清”有关的言论还比较费事的话,到了魏晋,却是随手翻看,尽皆“清”风了。

汉末以来,人物品评之风大盛。论人物风采,“清”算是一个最重要的标准。这种品评风习延至《世说新语》,已经由汉代带有不少社会功用意识转而倾向审美品鉴了,而原先的道德评判,被包含进了审美品鉴之中。这时期的诗歌也好,写这一时期人物的品评文字也好,只要是说人的境界格调,似乎不带一个“清”字就不成词语。你看:“清简”、“清伦”、“清出”、“清约”、“清壮”、“清虚”、“清悟”、“清远”、“清真”、“清贞”、“清警”、“清静”、“清和”……不胜枚举。德行、言辞、形象、智力、思想等等方面,无不要与“清”挂上钩才好,否则,再如何正直、聪慧、漂亮,究竟还是俗人一个。

在中国历史上,魏晋是一个政治黑暗民生痛苦的时代,却如鲁迅先生指出,是一个人的自觉和文的自觉的时代。这一个时代出了不少特立独行、才华横溢的名士。这些名士以“竹林七贤”为代表,在思想、行为、艺术创作各方面都在中国历史上产生巨大影响。而若要以一个词概括这一时代名士风貌,则非“清”不可。

“清”是内在的、智性的品质。这种品质不仅使魏晋士人在污浊之世中清醒地保证自己的性命和精神,使精神远离污浊,同时也以“清”清楚地超越了自己行止上的、此时人特有的疯狂。大家都熟悉竹林名士的一些放浪形骸之举。如果说在这个特殊时期,惊世骇俗的疯狂也算是对痛苦的超越的话,那么,内在的或是由内而外显现的“清”则是更高、更纯净、更自由辽远的超越。

五代这一时期的名士中,以琴名世的不少,阮籍、嵇康更是琴史上的一流人物。阮籍《清思赋》一文,集中描述“清思”之美,这是一种寂然无欲却又清新生动的思想;嵇康《琴赋》一文,说琴材的生长环境,说琴的品格琴人的品格、琴声所传达的精神,也可以一个“清”字概括。他们的乐论由琴言说,其中“清”的概念,很明确是精神的超逸高远。他们的追求因为精神的深邃高远,所以它是哲学的;又因为与琴与音乐有着不可或分的关联,因而又是审美的。所以嵇康要说:

“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惟至人兮。”

“清”,是邈远空明的天地精神,又是名士心灵的质地。“清琴横床,浊酒半壶”,是清琴连接了苦难之中的人和那纯净无限之光。天地自然、道、人之“清”因琴而统一融和了。

魏晋以后,弹琴的人们说起“清”来,似乎总要与魏晋名士的品格相联系。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清夜琴兴》诗这样写道:

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

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

清泠由木性,恬淡随人心。

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

响余群动息,曲罢秋夜深。

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

“正始音”,指的便是阮籍、嵇康这些魏晋名士所代表的精神。白居易这首谈琴的诗,通篇说的是“清”的精神。他把“清”的构成说得相当全面。分析起来,“清”的精神需要符合这几方面的条件:一是环境要清静,月出鸟栖。这样,天地精神才能显现。二是琴须是木性清泠的素琴。三是弹琴者心境要闲静,寂然兀坐,恬淡和平。但这种恬淡和寂静不是心如槁木,而是在纯净之中遥接正始名士的孤傲。如此才能真正地与天地正气相应合。

弹琴是一项艺术活动,需要有高明的技艺支持,否则,什么人都有可能达到“清”的境界而不一定琴人。由琴乐谈“清”,是说由琴而达到、表现出的“清”。因此,“清”的境界能否实现,归根到底还要看琴人究竟把琴弹成个什么样子。魏晋时以“清”论乐,对于人格精神天地精神比较重视,这与当时人迫切于安妥精神有关,指法技艺等方面还未得到充分的重视。随着琴乐艺术的发展,音声、手法、技艺等更纯粹的音乐问题逐渐与“清”的审美要求联系起来,这是音乐艺术、音乐作品发展到一定水平的必然结果。唐代薛易简说:“弹琴之法必须简静,非谓人静,乃手静也。手指鼓动谓之喧,简要轻稳谓之静。”(见《琴书大全·弹琴》)这里所谓的简静与手法单调不是一个意思,而是大气、凝练、化繁为简的高境界。

你可能感兴趣的:(水月在心,素怀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