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奇人之篾匠张

小时候不像现在，人们都在外地打工。以前的人们都在村里务农，少数人以匠人自居。例如木匠、石匠、铁匠、篾匠等。其中篾匠张可谓人尽皆知。

篾匠张具体讲不是我们板桥村人，他住在隔山张家村。但他们张家村人不多，租不起村委会，因此被划为我们村委会管理。因此我资格称他为板桥奇人之篾匠张。

篾匠张中等个子，很普通的一个人。但他的胡子足以叫人在几公里之外认出他来。真是又多又长又厚又黑。别人是脸上长胡子，他的头发、眼毛和胡子在颧骨处三位一体。倒像是胡子中长出了眼睛和鼻子。

篾匠张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人们还只叫他张篾匠——据说特别招姑娘喜欢。竟然有人家里明明没有篾匠活，非得买来一根大竹子，把篾匠张请来。张篾匠问要制什么呀？是打一个菜篮子还是一担竹箩呢？主家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三天交货就行。俗话说做事不依东，累死都无功。咋能说随便呢？到时候不给钱怎么办？张篾匠为难地说：“那这活我借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事后张篾匠听人说主人家请他去做活，全是他女儿的主意。因为他女儿就想闻闻他身上的竹香味。张篾匠惊讶地问我身上有竹香味吗？旁人学狗一样嗅了嗅鼻子，说是有那么一股淡淡的竹香味。张篾匠瞪大了眼睛说：“我可从来没有闻到过。”旁人说：“你整天坐在竹堆里，怎么闻得出来嘛。”张篾匠说：“那她要闻竹香味，直接闻竹子不就好了吗？干嘛还要请我去？”旁人说：“这可就不一样了，女人身上香吧？但若把女人身上的香单独拿出来，男人闻过之后是没有多大感觉的，但这香在女人身上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也许这竹香味附在你身上在姑娘们鼻子里有另一番味道呢！”说完旁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篾匠管不了那么多，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到客户家做篾匠活。

当我七八岁的时候，张篾匠已经不叫张篾匠了，人们都称他为篾匠张。我发现篾匠这个名称很奇怪。木匠主要是木工活，以木头为原材料，所以叫木匠。同样的道理，建房子的工人主要以石头为原材料，所以叫石匠。那为什么以竹子为原材料的工人不叫竹匠，而叫篾匠呢？于是我在篾匠张到我家干活的时候，我就拿这个问题来问他。

当时我爸就训斥我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篾匠张到时客客气气把我当成一个大人，一边干活，一边说了下面这些话。

他说：“木匠其实也有叫桶匠的，不过，自称为桶匠的师傅就只能做木桶一类的活，而不能再接受其他类的木工活。这是对他专业的肯定同时也限制了他自己的发展。因为如果只做木桶类的活，很难养活一家人，因此木工不大敢自称为桶匠，而自称为木匠。而所有的竹工活都要将竹子劈成篾状，所以也就相当于以篾作为原材料，那么称篾匠也就很明显了。”

他说完后，我就问有没有哪位篾匠师傅称自己为篮子匠或谷箩匠的呢？

篾匠张说：“有啊！我师父四十岁以后就自称为竹筛王！自此之后，他只接手竹筛类的活。”

我问：“那他能养活一家人吗？”

篾匠张：“当然了，我师父是谁？竹筛王啊！他的一把竹筛子可比普通筛子贵上十几二十倍呢？”

“哇，这是什么筛子呀？这么贵！”我惊讶地问道。

篾匠张说：“我师父箍的筛子不是用来筛普通物品的，而是用来筛药粉的。一般的药粉筛子都是用细铁丝箍成的，但细铁丝遇各种药粉之后极易生锈，生锈之后就会是药变质，从而损坏了药效。但用我师父的竹筛就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因此他的生意一直不错。”

我摇摇头说：“那你师父的篾丝得多细呀？”

篾匠张自豪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师父的篾丝当年号称鱼丝，织好的筛面就像一匹布，软软的可以随意甩动。放在手臂上凉凉的像丝绸，人们都说神了。”

我紧接着问：“你能吧篾丝刨得像鱼丝一样细吗？”

篾匠张嘿嘿的笑了笑说：“再过几年吧！”

我好奇的问：“你师父没有教你吗？”

“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篾匠张说：“这可是他老人家的独门绝技啊！怎么肯轻易教人！听说他想教他儿子，可他儿子根本不愿意干这一行，眼睁睁的看着他老人家把绝活带回土里了。”

我还不太懂他说的带回土里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篾匠张不会这活挺可惜的。

差不多又过了十来年，我在外地读书，给家里打电话，听说篾匠张也会他师傅的绝活了，能把篾丝刨得和鱼丝一样细。不仅做得和他师傅当年一样精致，并且还有所突破。

篾匠张的突破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到了现在这个时代，所有的用具都能在超市里或百货店里买到，已经没有人请他到家里做篾匠活了。他只有在家里自己砍自家的竹子，做些零活，拿去换点钱过日子。但以他自己的话说，这样他才能自由地发挥，从而促进了他的突破。他的突破真不一般。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吗？篾匠张的突破就改写了这样一句老话：他编的竹篮子从井里打一篮水上来，至少还有一半多的水呢！

有一年我回家过年，看见他买竹编的小玩具。就和现在路边那种用色彩金属丝编出来的小玩具一样。虽然在色彩上输了一些分，但在模样上可谓炉火纯青。非现在路边工人可比。一匹马，如果你有些常识，就能分出是一匹母马还是一匹公马。那些篾丝有粗有细，粗的不过细电线那么粗，细的可就让人误以为轻轻一拉就会断掉。马鬃毛都是篾丝做的。

我说：“篾匠张！你这技术可得要传给世人啊！不能像你师傅那样，带进了棺材。”

篾匠张笑笑说：“我倒是想传啊！可是传给谁呢？这年头，谁还要学篾匠活啊？”

我竟无语回答。

前年回家过年，没再见过篾匠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