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 【序】 四

        ‘‘肉体所受的苦难远不及心灵得到的痛苦,而心灵上的痛苦则是永远无法消亡的!’’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正日渐折磨着我的身心,像利刃一般割开了我的喉咙,把灵魂之中藏匿的那些身处‘‘极恶’’的另外一面一点点剖析出来。旁人很难想象这些痛苦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力是何等的沉重,因为他们无法凭借想象力去体会自己从未感受过的事情,他们无法理解一个在外漂泊的旅人,从来都是无依无靠、没有过往也没有目标,只身前往未知的所在,无边的虚无便是活着的全部意义。然而可悲之上亦有更大的可悲之处,一颗漂泊的心,终究还是向往着重回平凡的过往,因为在许多时刻里,曾经的那些令人颇感深刻之处,总是在悄然间遗留了所处我身上的许多事物。换言之,从前的那些于我而言颇具价值的东西,在我启程逃离这里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全然消亡、不复存在了。这的确对我的人生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也许这正如人们所言的那样:‘‘一颗心变得空落落的。’’想必大抵正是这样的感受,虽然我也未曾确然体会过这种感觉,但我明白,大概我此时最真切的感触正恰逢适时的顺应了这种言论。

        多年的漂泊,让我愈发的觉得世事无趣,每当我离曾经的过往越远,我就越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我甚至都无法回忆起最初离开时的理由,那个令我生命残存至今的目标,在起初的一段日子里还能较为深刻的映衬在脑海中。然而去往的地方越多,见识愈发深厚,曾经的那些珍视之物却又愈发的遥远。结果到头来,一切都是无用功,试着思索这场荒诞旅行的经历,我甚至无法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再次找到一个令我心安的归宿。其实我自己也明白,那颗残破的心一直埋存在这片土地。然而那些曾令我向往的过去,那些本该独属于我的宝贵回忆,这所有的一切都与现在的我再无半点瓜葛。

        ‘‘曾经的过去,只属于曾经的自己。’’这话绝非妄言。因为在时光悄然的流逝间,我已彻然寻觅不到以前拥有的那种感觉。我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何时发现这一点的,只是在我为此明晰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找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尝试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了,难免会因此生出失望的心绪。当这样的失望日益增多,久而久之,便就化作了绝望。仅用文字很难彻底明了的表达这种情感,也无法再回首往事里完全描绘出当时的自己被这种感情所支配的情形。当我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不难想象,我完全陷入了迷茫之中。人类最最难以说服的便是自己,一个很难直面的现实便是:努力已然付出,回首却是惘然。试想一下,当一个人发现他多年以来的所作所为,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一片虚无,一切的行动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么当绝望如期缠身,他所因此得到的打击将会是何等的沉重?我曾为此深陷困惑、绞尽脑汁,然而终其无法寻得出路。我也曾试着继续随波逐流,妄图从时光的间隙里得到解惑,而天终不遂人愿,漂泊所带来的结果,除了让我与曾经的自己渐行渐远,再无其他的用途。

        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最后自己终究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来。曾经的自己愈发的遥远,这种预感便愈发的强烈。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我行进在陌生的土地上时,每走一步都更像是苟延残喘,不断地向着虚空的无极走去的也只是一具空有余表的躯壳,生命的真谛已然在破碎的时光间被彻底遗忘。这样的局面真是太难了,难到我甚至无法看清自己凭借着这份虚妄的毅力究竟还能在这漫漫无期中继续蹒跚多久?我不知道这种想要回归初始的想法是何时在脑海中产生的,有些事情无可避免,盲目的逃离,不过是把自己的影子嵌入到了过去的闪光之中。逃避大多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是为了肉体所得的片刻安宁而去逃离真实的自我,这种事情有时甚至算不得是权宜之计,只不过是把梦境之中无端的幻想化作了一时的冲动,现实则是很难面对的。

        我其实早该料想到,失去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即便有幸再次见到曾经的事物,无论怎么为此感到庆幸也只不过是对着从前存在过的影子空余叹息。自从我彻底离开这里的第一刻起,这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我再也看不见从前的景致了,这种深刻的体会此刻正在我的脑海间翻腾。望着我眼前存在的一切,我多希望这双眼睛从来就看不到任何东西,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被面前的这幅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所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鼻腔依稀还能辨别出空气之中弥散着由远方田野里飘荡而来的生命气息。我并不知道这种化入嗅觉的感触是否在我感觉里的体现是与旁人无关、与众不同的?也不知道倘若这些气息顺遂着时光,漂泊到了遥远的往昔,在多年以前的过去里,与我曾经有幸在此体会过的那种深邃而又难忘的气味究竟是否算得上是殊途同源的同一种存在?这种事情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我依然能在这熟悉的气味中觅得几分往昔的感触;而不幸之处便在于:我甚至无法明晰这一切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诞生于想象间用于宽慰自己所产生的幻觉?世界在光阴流转的潮汐之中,到底产生了多少难以辨明的变化?又有谁能够真正的知道呢!自不用说,这广阔的天地间存在着昼夜不停的更迭。日积月累,早已超出了人类的记忆所能理解与承受的范畴,就连曾经与之日夜相守的故土,在久别思绪的模糊幻影之间也会逐渐淡泊,随着记忆慢慢销声匿迹。

        所以,即便再怎么如何地不愿,所有的一切也都不会改变。在回到这里之前的每一天,我都幻想着可以就此寻得出路,至少让这颗冰冷的心不必在囚困于冰封的僵直之中,至少可以让它有机会重拾从前的跃动。但当我真正的再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讲实话,我再也不愿对此做出过多的奢望了!或许曾经的我还抱有幻想,但是当我看着面前的景象,我却不得不承认,这颗空荡的心,一如遥远彼方中通鸣泣过传递给世界的那种飘渺的空响——现实的冰冷即是如此。

        人的一生将要面临无数次的选择。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无论凭借何等非凡的努力,都无法触及到合乎自己心意的领域。这便使得一颗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的心灵也经不起现实的摧残,终有被这世间的冷酷彻底击碎的那一天。回到了这片令我日思夜想、不断向往的土地,却仅仅只能得到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熟悉的故土变得不再熟悉,曾经的感受也只存在于曾经。我不知道在这世间的诸多悲剧之中是否还拥有别的事情能让我觉得比这更加苦楚。或许于旁人而言,这应当算不得什么。毕竟对于一个善于生存的人来说,想要在这艰难世事之中好好的活下去,那么所必须掌握的一个技能便是:要懂得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然而我自问从来都不是一个‘‘生存高手’’,也理解不了他们所谓的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摸索并与前人的经验相结合,从而得出的生存技巧。因此,在旁人心无旁骛地追求着更为高品质的生活,日夜思索着能够紧贴时代的生存之道的时候,我却只是将一颗心沉溺于曾经的往昔。他们放眼未来,我却回首过去;他们向往着奔向光明,我却一心渴求遁入黑暗。然而,当往事无迹可循,我便再无归处。在这世界上,一个人如果在沉入黑暗之后亦然无有安身之处,那么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这世间格格不入,无处立足。

        我还能怎么办呢?所有能用的办法都试过了,无论是选择放弃,亦或是尝试逃离。现在我仅仅只是个游曳在世间无处安身的孤魂野鬼,就连回归本性、重拾曾经这种事情也变成了一种奢望。情况甚至更糟,现在看来,这本该独属于我记忆中的境地似乎正是将我逼入绝境的直接凶手。正因为再度直视到了这种事情,我才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我曾经的过往——我本该拥有、理应珍视的一切都隐匿在了这片空间。无论我如何追觅,终其寻而不得,即便我从来不曾遗忘过去,却也丝毫不具备可以剖析掩藏,让它们得以重见天日的能力。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脑海中是不能旁生出过多的思绪的,不然那种可以使大脑变得混沌一片的朦胧感受就会像一些事物在被强烈而耀眼的光芒溅射到时,其身后所慢慢滋生出的暗影一般,光芒越是闪耀,黑暗便越是浓稠。当思考被一丛深邃的阴影所蒙蔽,人们会下意识的对确然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这种事情无关懦弱,仅仅只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如果思绪无法从多方面去考量,并且不能理性的看待一些事物,那么审慎的思维会自动过滤掉绝大多数令人难以接受却又的的确确真实存在的想法,只遗留下人们潜意识里最希望出现,并且可以真正用手握住的存在。这显然是一种天性,在令人沮丧的真实与可以遗忘痛苦的虚妄之间做出选择,如果加之再将理性抛弃,那么自不用想,答案便是显而易见的。

        这世上鲜有人能真正的做到免俗,而我又有何特殊之处能够克服这一切呢?所以在这片天地间,我像极了刚刚降临于世便立即摆脱母体的孩子,无知而又无助,波涛般的陌生感只会让我徒生恐惧。但我宁可细细的品味这油然而生的恐惧,也不愿在执着于那个与我心中所愿背道而驰的回归这里的理由。与其让我在追求希望的途中不断感受到崭新的绝望,倒不如让我试着调转思绪,尝试学会遗忘。什么都毋需再想了,就让我好好的感受这份悲伤吧!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如果下一秒万物都将随风消逝,亦或是这场镜花水月在现实之中破灭,那么也都随它去吧!现在的我已不愿再多想,哪怕只有此刻,就让我好好感受一下这份痛楚,让我在这尚需多久仍未可知的弥留之际里放空思绪,细细品味。直到有一天,就连这份悲伤也逐渐散尽,那么到那时就让一切也都它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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