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三

杨老三走在田坎上,背后的背篓里是刚从山里捡的半篓柴火。已经年逾七十的他早已经过了青壮年,背着点东西只走了一点路,汗水就已经在额头打转,口中出的气也沉重了。要上坡了,他努力了几次,都没抬起自己那沉重的脚。

“现在的路真不好走了啊。”他坐在了地上这么想。

“曾经的我可以一口气将这个山跑上三圈。”他对着那半人高的坡说道。“也是我老了啊,腿脚都不利索了。还好现在没人和我抢那山上的柴火了,不然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抢不过咯。”

既然上不了坡,他便索性坐在了地上。将背篓取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手边,背靠着坡,远远地望着那长在土地里的杂草。

“多好的草啊,三十年前这些草都是要争的。”杨老三想起在他年轻的时候。

那时的农村是热闹的,家家户户都养着猪。地的收成不好,没有额外的粮食来喂这些猪。那个时候那满山遍野的杂草便是宝。一个个家里的人都背着背篓上山割山上的野草来喂猪。

但是割草又不是乱割的,有许多草猪是不吃的。这就另那荒山上有用的草缩水了一半了,而那个时候人又多,便要抢着割那些草,晚了就没了勒。

不觉间,太阳半落山了。

杨老三站起身,像一个孩子那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在路边找了一根木棒,杵着慢悠悠地回到了家中。

家里就剩杨老三一个人了,他的儿子女儿孙子都在城里,老伴在三年前也去世了。如今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下杨老三一个人了。

等杨老三回家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杨老三用去年买的火柴点燃了家中的煤油灯——家中有电灯,只是他觉得只有一个人的家不必开的亮堂堂的。煤油灯的火如此的小,只见那灯芯上孤独地停留着一个火点,火点随着晚上的凉风四下舞动,感觉马上就要熄灭了。煤油灯的火焰不如蜡烛明亮,只微微透出一点光亮,倒是能看清前进的路。

他出了堂屋,来到屋子前的坝上。这时风大了一些,煤油灯上的火苗忽然闪了一下,吓得杨老三赶紧用手挡住了来风的方向。

“今天的风咋这么大呢?”杨老三对着门前的坝子说。

不知是风吹来的沙子眯了眼睛,还是他人老的原因。杨老三的眼中流出了一点点的泪水。因为脸上的皱纹那点点泪水被困在了眼眶上,久久流不下去。天上的月亮并不圆,但依旧有月光照射下来,印在门前的坝子上,如同开了天河垂下,将河里的水统统洒在了杨老三的坝子里。

记不得是哪年了,也是弯月却有着月圆时的月光。在杨老三屋子前的坝子,放着五六张凉席。杨老三和他的老伴,女儿,儿子,儿媳,孙子外孙。坐在门前的凉席上。堂屋的门大开着,屋子里放着新买的电视机,一家子人坐在坝子里,孙子孙女讨论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儿子女儿们讨论着最近庄稼的长势,还有在外的见闻。杨老三就和老伴坐在靠近门的凉席里,感叹着电视的神奇。孙子手中拿的是刚从灶里拿的烤包谷吧,黑黑的却透着香味。

杨老三如此想着,不禁闭上眼,嗅了嗅。除了湿润空气中夹杂的泥土气息以外,哪里有什么烤包谷的香味。又是一阵风吹过,煤油灯终于没有坚持住熄灭了。杨老三赶紧从包里摸索出那盒火柴,划亮了,就着火彩的光亮又点燃了煤油灯,提着灯上楼睡觉去了。

明天是赶场天吧。杨老三睡在床上想。

“杨老三!杨老三快下来啊,赶场了!”恍惚中,杨老三听见楼下有人喊。

“谁啊?”杨老三走到阳台上问。

“你老癫东(癫东:重庆方言,意思是糊涂)了?”楼下那人说道。

杨老三听着熟悉的声音,揉了揉眼。这不是住在山腰的雷方成么。再一想,雷方成不是在几年前就搬到城里去住了么。说起来,杨老三的儿女也曾经把杨老三接到城里,可杨老三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自己又跑了回来。

“杨老三,你在看什么呢,不是说赶场去吗?再不走中午都走不到场镇里。”雷方成又在楼下喊道。

来不及多想,杨老三急忙穿上鞋,从柜子里拿上钱就跑下楼去了。在屋里背了一个背篓,就和雷方成上路了。

“杨老三,你这次去买点什么东西啊。我家里煤油,盐都没有了。都要买点,还有我儿子女儿明天要回来,还要买点菜什么的,到时候下来吃饭,我们喝两杯。”雷方成理了理背篓的背带说道。

杨老三一时间没明白怎么回事,就默默地走着。

“哎,老杨。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怎么闷着不说话?”雷方成问道。

“没,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说着便跟着雷方成走了。

天开始慢慢地亮了,雷方成和杨老三一起沿着去往场镇的路走着。经过了一个有一个路口,渐渐地亮了,各个路口的人也都汇聚到了主道上。杨老三看着周围的人,似乎进入了一个梦中。那不是徐国庆嘛,前年去世的那个,他看着徐国庆担着他家的橘子,走在路上,打算担着去场镇卖。可是他走在路上看见熟人便是一个个地拿出来让大家都尝尝。他回去又要被媳妇骂了,杨老三摇头笑着想。记得以前徐国庆就这样,每次担着橘子出来卖,在路上都分了一半了,回去之后被他媳妇骂得狗血喷头,可是每次他都继续这样做,说着让乡亲们吃点又怎样?

还有那个,那个不是隔壁村的淑芬嘛,她正背着她的孙子?前年,她的儿女也把她接到城里去了,不就是为了让她带她那上初中的孙子嘛。这个时候还在喝奶?说起他那个孙子,小时候可是这两个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那可是淘气得很。

还有那王二,也是前年被接到城里的,他现在正和雷方成摆着龙门阵(摆龙门阵:聊天)还有那张灿明,他是四年前去世的,他记得当时他还去参加了葬礼,现在他提着两只鹅,也是准备拿去场镇上卖的。还有许多曾经熟悉的,现在要么去世了,要么去到了城里的人,都一一在他的面前出现,他们一个个地,聊着天,有的是去场镇买东西的,有个是去场镇卖东西的,有的是只是想去场镇凑个热闹的,还有的是陪着人去的。他们都是老人,年轻人们现在都出去了,都有了自己的家,一个个地都很少回来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老人了。

“或许不久后,我们这两个村子老人们也都不在了吧。”雷方成这么感叹道。但是雷方成不知道,几年后,这两个小村子的人们,真的都离开了,要么去往城里,要么,都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剩下最后的几个孤寡老人,还留守着这个老山村,留守者他们曾经居住了几十年的故土。

走了几个小时,杨老三他们终于走到了场镇里。他和路上遇到的王二都只是上场镇来看看的。于是他们便找了一个酒馆喝酒。雷方成在买了点东西后也寻来了。雷方成,杨老三还有王二坐在一桌,桌子上摆着几瓶白酒,还有几个小菜,杨老三还在旁边的卤菜店买了两斤卤肉,他们坐在一桌笑着以前年轻时候的事情。

“哎!王二,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去河沟里摸鱼,我和老雷都知道抓个树,你可倒好,什么也不抓,还敢一只脚踩进河里,哪知道岸边的图一下子垮了下去,你整个人都掉到了河沟里。”杨老三笑道。

“杨老三,你还好意思说我。我那是小时候做的是,那还没长大呢,可你呢。五十多岁的人还跑去捅蜂窝,也不好好准备下,直接被扎进了医院。”王二不服气,也揭他短。

几人说说笑笑,杨老三这些年的寂寞全都消失了。

月光依旧明亮,照着杨老三的屋子。杨老三躺在床上,脸上挂着微笑。这最后的守候着的老人,在微笑中离开了他所爱的地方。

 我们曾经熟悉的农村,渐渐远去的人们,看着那一条条路慢慢长满了杂草。可能在乎的人不多,多年后记得的人也不多了,我们的社会在进步,在发展,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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