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黄柏寺村附近的琐碎记忆

我小学以前,父亲在部队当兵,隶属解放军总参三部五局,当时的驻地在北京延庆县黄柏寺村附近的山坳里。这支部队在父亲入伍时的驻地是陕西汉中,之后搬到北京延庆县,父亲转业后又搬到了颐和园边上。同一时期,后来的诺奖得主莫言也在这支部队里当兵,因为文笔好,就从普通战士转到文书再到后来负责管理图书。

那时从我的老家四川涪陵去北京探亲是一段漫长的旅程。跟着母亲和姐姐先要坐一整夜的轮船,沿长江逆流而上到重庆,再从重庆坐三天三夜的火车才能到伟大首都北京。

坐火车时,如果运气好,可以坐到卧铺。记得姐姐最爱睡中铺,不高不低,用毯子把铺位的四周围起来,成为一个像帐篷似的空间,她总爱在那里面戴上花环发卡假扮公主。

如果是硬座,就惨了,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那时候还小,有时晚上就在硬座的座位底下铺上东西睡在地板上,虽然座位下面的空间很小,但好歹可以伸直了睡,倒也能睡熟。不过有一回晚上睡着之后不知是谁把沉重的一大包行李压到了我的腿上,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难受极了。之后我还常常做梦梦见这样的情景。其实老式硬座车厢里长长的行李架也是个小孩睡觉的好地方,好像我也睡过,就是有点高,怕摔下来。

火车上大人们聊的东西我听不明白,只有两个词虽然不懂却被我记住了,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权派"、"走资派”。

到北京后我们会先在亲戚家留宿一晚再去延庆。小时候有一年因为父亲在北京当兵,母亲要到成都进修,无法将孩子带在身边照看,就把姐姐托付在北京亲戚家上幼儿园,我则浪荡在成都或重庆的亲戚家里。姐姐回涪陵后变成了满口的北京话,吃饭时问母亲要“勺子”,母亲竟不知是什么东西,因为四川话称之为“瓢勾儿”……

从北京到延庆县城是坐大公共汽车,然后再转乘部队自己的车从县城去驻地。

快到部队驻地,也就是黄柏寺村附近的时候有一条笔直的公路,路的两侧种着笔直挺拔的大树,像是两列准备接受检阅的卫兵。在这些树的庇护下,公路成了一条美丽的林荫大道,这给习惯于山区崎岖道路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公路外,一侧不远就是山,另一侧是无际的农田,一派北方农村开阔大气的景象。延庆这块地方其实是燕山山脉里的一个盆地,东南与北京城隔着八达岭,再往北就都是高低起伏的大山,一直要到内蒙古高原才能再见着大块的平地。

这条公路上常常有大马车-也可能是骡子车经过,那时老家涪陵的街上也有很多马车,但北方的马明显个头大得多,体型彪悍,显得很有力量,车轱辘也很大,好像是汽车轮胎那么宽,涪陵的马拉车轮胎就比自行车轮胎宽不了多少。还有一种以前没见过的拖拉机,有着大得夸张的后轮,和比较正常的前轮。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在公路上跑,速度飞快,地面都跟着震了起来。

部队营区的大门在山脚下,整个营区基本都建在山坡上,具体有多大我没有什么概念,印象中除了大门口,在山坡上就没有见过围墙。门口的那条公路是与外界联系的纽带,部队定期有班车沿着这条路去往延庆县城里办事或是采购。

父亲的宿舍是在一座三层小楼的二楼上,房间不大,有一扇绿色的窗户。窗外不远有几棵树挂满了绿色的果实,父亲说那是核桃树。这是我第一次见着长在树上的核桃,看着那果子圆圆绿绿的样子当时我还不敢想象那就是核桃,毕竟从前认识的核桃都是硬梆梆长相丑陋的。

那时是怎么睡觉和吃饭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窗外碧绿的山坡曾是我玩耍的乐园。

山坡上最有代表性的东西就是随处可见的酸枣树。这种树在我老家那边是没有的,大概是北方山区尤其是延庆这边的特产。酸枣的个头不大,比常见的枣要小很多,成熟后红红的挂满枝头。而且酸枣是真酸,就算是小时候非常贪吃的我一次也只能勉强吃下两三个。不过虽然知道并不好吃,每次到坡上玩时也总还要摘一点吃,还是馋啊。

对我来说酸枣树提供的乐趣绝不在吃枣上,而是它长长的尖刺。酸枣树的刺很多,两三厘米长,又尖又硬。但是掌握好技巧,轻轻勾住树枝,从刺与树枝相连的底部较宽处用大姆指按住,顺着枝条的方向前用力一推,便可以完整的把刺取下来。取下的刺通常被我用来干坏事:除了酸枣,延庆的山上还盛产一种巨大的黑蚂蚁,我常常用取下来的酸枣刺刺穿黑蚂蚁圆圆的屁股,这样将两只或更多的蚂蚁反向的穿在一根长刺上,然后蹲在地上看它们用屁股拔河玩。

这种残忍的玩法很快招来了报应。有一次我在草丛中搜寻蚱蜢,踩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因为草比较深,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我便用力的一下踩到底,没想到"嗡⋯"的一声飞出无数的野蜂向我扑来,我赶紧撒腿就跑!野蜂们在我身后像一群轰炸机一样嗡嗡作响,紧追不舍。尽管使出了吃奶的劲狂奔,但最后还是被其中一只在我耳后蛰了一个大包。那种疼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这真是玩蛇的人被蛇咬,玩刺的人终被刺所伤啊。

除了这些残忍和凶悍的体验,延庆的山中也有着美丽的生命,那就是萤火虫。山里的夜特别的黑,萤火虫就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快忽慢的飞舞,尾巴上的小灯忽明忽暗,划出一道绿色或黄色的光亮线条,像是荧光笔在黑色的画布上涂鸦。萤火虫是比较笨的,我用玻璃小瓶不久就能捉住很多,但其实拿回家之后再看那点光也就微不足道了。如果要欣赏萤火虫,还是让它们在黑夜里自己飞的比较好。

在黄柏寺村附近的山上,我见了许多在南方所未曾遇到的东西,除了上面说的那些还包括冰雹。

有一天,山里突然下起了冰雹,一时间铺天盖地,四处乒乓作响,有些冰雹的个头还真就和乒乓球一样大小,在地上到处都是。我和姐姐非常兴奋,等雹子一停就冲出楼去到处捡拾,集了一大堆放到楼道里玩。没玩一会儿,父亲回来了,看我们把整洁的楼道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冰水非常生气,严厉的把我们训了一通,这直接导致本来愉快的心情立时变得跟雹子一样冰凉。父亲一直是军人作风,严肃、紧张,只有唱歌的时候才稍显活泼,我小时候对父亲就是两种感觉交织:崇敬、害怕。

一脸委屈的回到屋里,突然发现窗台上居然停着一只小鸟!我和姐姐刚才还冰封的心立刻又兴奋起来。那只小鸟不是普通的麻雀,个头还比较大,不过它受伤了,飞不动,估计是被冰雹砸到,到窗台上躲避的。我和姐姐把它养了起来,希望它能康复,但没过两天便死掉了。

这场冰雹即使在当地应该也是比较罕见的,据说部队的战马都给砸死了一匹。这个是传闻,不知道真假,我也没在周围发现过哪里有养马的地方,所以也可能是其他部队的事儿。

部队可玩的设施我记不住太多,有单双杠,但对于我还太高,还有可能是训练攀登用的钢索梯,挂得非常高,垂到地面,这个我们可以当作秋千玩,还有一些像空军战士训练平衡用的那种X形旋转器械,但这些都还是不如去山坡上玩有意思。

另外部队的澡堂子还有些印象,除了冲澡的淋浴室,里面还有一个大的方形泡澡池子,放着热水,周遭热气腾腾,我洗澡的时候曾偷偷在水里尿过尿。

操场上到周末的晚上有露天电影可以看,大家看电影的时候都带着统一的小马扎,小孩用的马扎折叠起来后只有一本小人书那么大。现在已记不住都看过什么,好像有印度电影《大篷车》,三哥的音乐给人印象深刻:啊吧啦咕……,或许还有《乱世佳人》,但也可能跟在其他地方看的电影记叉了。其实大部分放电影的时候我都没有看,因为坐不住,也看不懂,所以都是跟小朋友跑到一边玩去了。

还有一个故事,是听说的,不可当真:有一次晚上放电影的时候,有位年轻战士利用大家都去看电影人少的机会,乘着夜幕偷偷跑到女兵宿舍,意图不轨,也就是耍流氓,可能是强奸吧,但女兵奋力反抗,小战士体力不支落荒而逃。在一支情报部队里这么干显然太傻,这人很快就被查了出来。但审了好几日,小战士却始终不肯承认,没有办法,就从其老家请来了老实巴交的父母给他做工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在父母的劝说下小战士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行为,结果很快就被定罪,枪毙了。年轻战士为冲昏头脑的旺盛青春荷尔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唏嘘。

我在黄柏寺村附近待的时间不长,虽然那时还小,也就是五岁吧,但因为在那里跟在老家所接触的景物大不相同,所以都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前两天在卫星地图上看了下,黄柏寺村翻过后山就是现在著名的龙庆峡风景区,我想我可以抽点时间再去看看,如果山上还有酸枣,就再尝尝味道,再祭奠一下那些被我残害的蚂蚁,再看一看山里还有漂亮的萤火虫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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