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上天垂怜,好人一生平安

昨天晚上又梦到Gerry了。梦里都是一些日常,走亲戚啦,祭祖啦,做饭啦。可是一幕幕,一桩桩却让我那么珍惜。半梦半醒间,我对自己说,反正都是在梦里,就多呆会儿吧。梦里,他还对我那样好,那么贴心,那么迁就,那么宠溺。这段话我写于2016年,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8年。这8年里,我们各自成家,为人父母,在职场拼杀沉浮,从不曾跟对方联系。我以为,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因为太多不必要的猜忌需要我们避讳。岁月流长,各自安好就行。

再见到Gerry,已经是别后十年的事。那天,他刚做完阑尾切割手术,正躺在病床上,等着药水吊完。3岁大的儿子在病房和阳台之间乱串,跟他妈妈躲猫猫。她老婆是个通情达理,心思玲珑的人,她趁着跟孩子玩,基本都待在阳台,只久不久经过病房,能大致听到我们在谈什么,但还是留了大部分的时间给我们对话。大概半小时左右,她就带着孩子回到旁边的空病床上哄他睡午觉,我就识趣地告辞了。临走时,我跟Gerty说找回一件能够让你暂时脱离世俗角色的事情做吧。哪怕每个星期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独处也是要做的。他说:“嗯。”

离开医院,我沿着笔直的黄河大道朝着高铁站的方向走去,一走就走了一个多小时,差点误了火车。一路上,我的眼前总浮现他花白的头发和拢起的眉头,心里一阵阵酸疼,又一阵阵发寒。我不知道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外人看来他是那种小有成就的白领,有市区的房子,有温馨的家,父母安在,外企的工作收入不菲,不应该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吗?

可他脸上那苦闷到要掉下灰来的表情,又是为何?

我说:“你到底是放不下什么,心思这么重?”

他看了我一眼,头挨回枕头上,说:“就是……家里,放不下家里。”

我了然。

听说,他一个月会回老家一趟,小长假基本也都回老家。家里父母的年纪都大了一个80,一个72。两人一辈子在村里生活惯了,一到市里没住几天心里就着急上火,嘴巴都长泡了。尝试过几次,大家就认了,由着他们住在村里。Gerry天性纯孝,不回家看看不放心,回家看了之后更不放心。于是,生生的就熬白了头。唉!

自那次见面以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跟Gerry再有所交集。我也曾设想过,或许在他父母百年之期时,我们或许会有点头之交。可不想,我们却以另一种比那个时刻还要难过的境况下见面。

中秋节前,我得知他的妈妈重病。他陷入了一个当初我也经历过的两难困境:积极干预还是生病关怀?

我曾跟英子说过在病逝的这件事情上,最难的不是抗争的过程,而是当抗争已经不需要了,而你还不甘心,那才是最难熬的时候。很多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你会不停地拷问:为什么?

我也放不下那个爱护我十多年的女人。我见过癌症折磨下,生命衰竭的全过程。

这两个原因,让我义无反顾地穿越千里站到Gerry面前。午夜的高铁站人很少,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可又不敢认他,比起去年在病房里的状态,他现在甚至更差了,消瘦,干扁,驼背,白发丛生,眼底发黑。这才刚刚开始就这样了吗?这样下去,最后先倒下的到底是病人还是他啊?

我站到他面前,他有一刹那的凝滞,然后眼眶就湿了。委屈了吗?无助了吗?害怕了吗?很抱歉,这些都是避不开的,而且谁也帮不了你。

医院里,副主治医师跟我们年龄相仿,当我们问及手术、化疗和不干预之间的胜算时,他耐心地帮我们从手术的优缺点,化疗的可预测结果以及不干预的前景一一跟我们做了分析。最后的结论得出,积极干预,或者能多个三、五年,不干预可能就是一年。最后,真诚地提醒我们,病人已经72岁,很多人在这个年龄已经是高寿了。

   医生才转身,Gerry就泪崩了。当我准备跟他好好分析这三种应对的利弊的时候,却见他见泪如雨下、不能自已的样子,我忽然就火冒三丈。“这件事,你就是不能提,是吗?”责备的话冲口而出。他一边转过头去擦拭眼睛,一边摇头,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就是忍不住了。”我忽然又后悔了。我想起去年奔波于中山和广州,做各种检查,见各种医生,听到同样的结论时的慌乱和无助。那时候,我身边有堂哥,还有姑姑跟我们一起做决定,还有妹妹跟我一起分担。而他,用香丽的话说他也不跟家里人商量,就一个人拿着检查结果去这个医院,那个医院去找医生,找专家问。我明白。一来,他本就木讷寡言,没有确定的事不会随便跟人说,而且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是不想说话。二来,他身边没有让他可以信赖,可以商量对策的人。他顾虑的问题,其他人想不到就没办法理解他。唯一能跟他有着同样学识和心智的雪峰又在国外。何况,他自己还没弄明白,或者说还不知道该下什么决定的时候,他是不会说的。他说,曾想过给我打电话,问问当初我们是怎么做的,又觉得是在挖我的伤口,不道义,就又忍住了。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憔悴,这样优柔寡断又至性纯孝的人,没崩溃已经很难得了。

     办完事情,我告诉他。这是一个长期作战的事,不能单靠一身热血在这撑着,要尽量维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才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处理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和突发的状况。他没有反对。

我说: “今天我在这守着,你安心回家吧。”当家里再打来电话,他终于决定回去了。下午,我订了晚上11点的火车回广州。10点时,他从家里打来电话,我说:“咱们的同学,怀俊可以送我去车站。”他说:“好”。

昨天他打电话来说,化疗两次后再评估的结果是不适宜手术,改为放疗和化疗并进。他说现在病人的状态还行,所以决定要听医生的,进行放疗和化疗。我掩去对放化疗的恐惧,在电话这头说:“行,我支持你的决定。”

我虽然知道,对于一个70多岁的老人老说,扛过7次化疗和放疗是件挑战非常大的事,可是对于Gerry来说,他能够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挣扎了很久。我知道那种感受:害怕自己在还有可能的时候,做错了决定而错过了本来还能挽回的时机;唯恐因为自己的不坚持,不竭尽全力而要面对永远都回不去的局面。

惟愿上天垂怜,好人一生平安。

你可能感兴趣的:(惟愿上天垂怜,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