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鸿一瞥 IV

每天清晨五点半,迎着天边微亮的曙光,魔琴班的学员们便已开始了深绿森林中的越野训练。

在琼斯教官的带领下,他们每天早餐前都要完成五公里的障碍跑,然后才能开始学习当天的课程。

“快点、快点!”琼斯教官一马当先的冲在队伍先头,不时向后方气喘吁吁的学员们招手催促,“你们简直是我带过最懒的一届学员!”

“老师,我们魔琴师的战场定位明明是后方辅助,为什么却要进行这种强度的体能训练?”有几名学生实在吃不消连续的泥地匍匐,忍不住抬起花脸抱怨道。

“笨蛋!不要以为辅助角色就可以不管体力了!你们的移动速度这么慢,遭遇魔物时怎么来得及赶在先头控场?如果抢不到行动先手,挡在你们前方的近战队友就要面临灾难——他们可能在还没被加上《金刚顶》防御祝福以前就会惨遭魔爪!”

“但是老师,既然锻炼身体这么重要——为什么你却坐着飞毯?!”

顺着那学员嫉妒的目光看去:原来一直盛气凌人的飞冲在队伍最前方的琼斯教官,其实下半身正舒适的盘坐在一张魔毯之上。

“笨蛋!!这种问题,等你们变强到可以像我一样单刷海底遗迹以后,再来找我理论吧!”

缇娜与芙蕾娅拼命向前跑着,不一会儿就冲到了队伍前方。她们一路翻滚跳跃:时而跨木桩,时而卧壕沟,时而翻云梯,时而过板桥……直到她们终于满头大汗、一身泥泞的穿越过终点线。

她们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的躺倒在泥潭中大口喘着气。

雅利安开阔的晴空下,两个年轻美丽的姑娘背衬着泥沼,任柔软的秀发被污垢缠染成一团。她们的眼中跳动着朝霞的光彩,手拉着手放声大笑。


从那天起,缇娜倒真的认真思考起了魔琴师有没有独自战斗的可能性。

她将自己所学过的全部曲目在脑中依次整理、反复组合,用十指在空中不断比划。如果,能够保证做到在每首曲子的弹奏过程中都不出差错的话,那么除此之外,还需要的就是……

缇娜正在乱想,忽然被前方随风飘来的弦音打断了思绪。

那是一种非常有立体感的共鸣弦音。富有流动性的旋律下,音阶快速颤动着,发出的声响有点类似宝剑鸣吟。

——是西塔琴的声音。

她的脚步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她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了呢?……或者说,已经在多长的时间里,她都刻意将自己的心门与这种跃动的乐符隔离开来了呢?

她提起裙摆,捣迈着小碎步一路跑到庭院,看见了正盘坐在阳光下拨弹着西塔琴的珈远。

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想起了在自己六岁生日的那天,舅舅送给她的一把玫瑰木西塔琴。那时的她如获至宝,对那把琴喜爱的不行。她曾一度沉迷其中,偷偷拜舅舅为师,日夜抚琴。然而没过多久,却因为耽误了帮家里出货而惹怒母亲,被认为是玩物丧志。

“女孩子家家的摆弄什么乐器,还不如多学学怎么为夫家敛钱和理财,将来早点找个合适的吠舍人嫁了。”

于是,那把西塔琴被哈尔夫人摔在地上,砸烂了。

过了一会儿,姐姐阿什瓦娅走了进来,她将地上西塔琴的残骸拾起,敲了敲琴身,轻叹道:“多好的琴啊,真是可惜了。”

正当年幼的缇娜抬起小脸,向阿什瓦娅投来一丝仿遇知音的感激目光时,阿什瓦娅却一边念叨着“别浪费了”,一边将琴身作为柴火投进了旁边的壁炉里。

泡沫幻灭的声音响起。小缇娜默默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再次垂落。

……

清澈的乐音将缇娜从回忆中拉回。

暖洋洋的午后庭院里,珈远依旧在弹奏着。光斑落在二十一根琴弦上,炫目而明亮,他的手指在阳光中轻快的跳动,微笑亦浮动在阳光之中。他由着那跳跃的牵引,一段段如阳光一般的旋律缓缓从琴弦流出,在空间中流淌开来。

她沉浸在这旋律之中,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轻轻摇漾,又像是在高山之巅俯仰着日月星辰,仿佛在古老的艺术的殿堂中,音乐之门正在缓缓开启。在那斑斓的阳光下,那把曾被她视若珍宝的西塔琴正坐落在童年屋角的木椅子上,悄悄印刻出流年的光辉。

他在向她微笑着,琴弦间的乐音所流动出的涵义,已经深深的刻进了她的心底。

她擦了擦不知何时溢出眼角的泪水,向他走近,提起纱丽的裙摆鞠了一躬。然后她轻点足尖,跳起了缓慢而悠扬的舞蹈。

是啊,连日来的挫折与挑战使她变得心浮气躁,差点忘记自己最初为什么会选择魔琴师这个角色。

缇娜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以西塔琴为原型,幻化出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魔琴。


自从找到合适的魔琴以后,缇娜如鱼得水,忽然开了窍:她的演奏水平突飞猛进,技法进步势如破竹。

缇娜尤其擅长演奏《楞严》类的束缚类经乐。在她自在的操控下,坚韧的暗紫色光弦与凛冽的音色形成绝妙搭配,能够有效钳制敌人的行动能力——使用魔琴演奏经乐时,琴音会根据魔琴师自身的资质,自动幻化成反应琴师精神色彩的光弦。

她很快将课本中规定的三十六首曲目演奏的得心应手,成绩超越了班里的大部分同学。连琼斯教官都忍不住称赞道:“缇娜,你真是个天生的魔琴师。”


转眼间,阿法尔学院一年一度的校际考核即将到来。

这项规模盛大的期末测验分为理论基础与战斗实践两部分内容,不论修习何种猎魔人角色的学员都要参加。综合评测成绩出来以后,学院将会刷掉全年级30%的垫底学生,便于幸存者在来年得到更为优化的培养。

首先临近的是将于年底举行的理论考核。

一夜之间,原本朝气蓬勃的校园忽然变得万人空巷。大家开始临时抱佛脚般的挑灯夜读:一边反复复习着各种魔物的特性与弱点,一边疯狂背诵经书。

宿舍里,缇娜正坐靠在床头背诵法华经文,芙蕾娅却站在房间中央拼命锻炼身体。只见她不断挥动着那把巨大的维纳琴,模拟着用琴身格挡魔物攻击的动作。

看着她那副满头大汗的样子,缇娜终于忍不住从经书中抬起头问:“你这么喜欢冲在前面,当初干嘛不报名近战系角色,做个战斗法师或者魔剑士之类的?”

一听这话,芙蕾娅像是被人打了一棒似的跳起身来,激动得直晃脑袋:“我报了啊——还有狂战士!但是身高和体重都不达标准,所以被学校驳回了!嘤嘤嘤……”

缇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哭啊!”

缇娜也暗自加油着。由于基础功课比别人落后,她每天一大早便来到校区图书馆占座,便于借书阅读。

即使如此,她却还是常常空手而归,因为图书馆对吠舍学员开放的资源相当有限;座位方面,也因为只有一、二层楼的硬座部分允许吠舍使用而日夜人满为患。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缇娜无意间摸摸口袋,忽然翻出了一把金色的钥匙。

对了,她忽然想起——那个地方可以学习!那里平时就没什么人去,到了期末肯定就更冷清了。

于是缇娜从此改为了去琴房复习。那里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桌椅,但宽阔结实的琴架正好可以拿来摊书。加上琴房不像她的宿舍那样时时充满着热血的气氛,缇娜庆幸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学习之地。

一天早晨,缇娜像往常一样踩着空中悬浮的魔法音阶,来到了一栋音符状的建筑物前。她将勺型的钥匙插入机关锁扣,门开后,却见到珈远正站在屋内调琴。

他悉心倾听着一声声重复的弦音,神情认真而专注。柔和的晨光下,他薄薄的嘴唇轻抿着,剑眉星目,好似一幅精致的人物肖像画。缇娜呆站在原地,简直不忍破坏这番美好。

然而珈远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早安,缇娜。今天要来琴房练琴吗?”珈远露出了阳光般的笑,“这架琴已经调好,马上就可以用了。”

“不,这个,我……”缇娜向身后藏了藏手中的经书,有些尴尬的应道。

珈远很快明白了什么,“你……经常来这里背书?”

“我——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擅用公共教室不合规矩,但是,图书馆的一、二两层都坐满了,很难抢到座位。眼看理论考核将至,我还有很多要补的内容,所以,那个……”缇娜的声音越来越小。

珈远眯着眼思考了片刻,忽然解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金亚麻手环,向缇娜走来。

“图书馆、健身房和素餐厅……校园里有很多场地设施和服务项目都是仅对贵族学员开放的。”珈远说着,为缇娜系上了那枚金色的手环,“就让它帮助你安心复习吧。”

“这个是……”缇娜先是困惑,而后立刻像触电一样抽回手:“这是刹帝利的手环,我怎么能戴?!”

“没关系。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出示就行,这样你的生活会变方便很多。”

“但是,我并不是这个手环的持有人,万一要是被学校发现了……”

“万一出了问题,你就把责任推给我。毕竟,是我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的。”珈远笑笑,映衬着窗外金色的阳光,“加油,缇娜。你的努力我都看到了,你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的……来年,我还想在这里再见到你。”

长尾的鸣鸟在窗棂上声声叫着。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珈远那温暖的笑脸,缇娜总能感到莫名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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