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下这些文字,谨以此——纪念一位老友,我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活着,或已离开……
I
苏维尔康德顺着藤索慢慢往下爬,没来得及扫掉的倒刺扎的他疼痛难忍。漆黑一片的第九号天坑(哦,那是几万年后的叫法了)还尚未被人发觉,他已捷足先登……”
“至高无上的死神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妻子!”
一天前他跪在祭祀台上恳求着,那是他花了二十个金币请伟大的法师啊布诺打造的,他在磕了第三十二个响头后听到了死神的呼唤。
“过来臣服于我,卑贱的奴子,我在最深的黑暗中等着你,我将赐予你无尽的财富与权利!”
“尊贵的大人,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救救我的妻子!”
啊布诺告诉他在这里可以找到死神,那又是他卖了家里的猪与羊得来的十个金币换来的消息。
眼前的天坑深不见底,耳边呼呼作响的风似是在欢迎他的到来,他继续爬着,蝙蝠之类的飞虫肆意抓着,挠着,鲜血随着被扎的满是小孔的手臂上缓缓流着。他好像听到了死神在互换他……
阿呆放下手中翠绿色的酒瓶,亮闪闪的瓶身在路边灯光的反射下映照着他的脸,我的脸,还有这个天地间的一切。他咬牙将苦涩的酒咽了下去,几瓶下肚,酒精把他的脸映的通红,如同我们坐着的烧烤摊上方残留的余晖,烧红了半边天……他突然拽住我撸串的手,盯着我的眼睛小声说道:
“我们去找鬼吧!”
过往的行人依旧在走着,回家的、不回家的、赶着吃夜宵的、不吃夜宵的,不断经过我们这个小烧烤摊,嘈嘈杂杂的话语声穿过我的脑海,却因为阿呆这句话被驱散的无影无踪。
找鬼……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没有异常。我知道阿呆的酒量,几瓶啤酒不可能把他弄醉,便只能往发烧那边想……
“别闹,你知道我胆子小。”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说了。总是这样,突然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又立马付诸于实践。不怪他,读到小学就辍学打工——为了支撑他那个破碎的家。我总是包容阿呆的怪,但找鬼我真的不想陪他一起,这本来就是没影的事。
“可我真的很想找它们,马上!我需要它们。”一把推开了桌上的烤串,连同他的,我的。阿呆没注意到我的不耐烦,还是恳求我陪他一起。
“去找鬼干嘛?它们根本就不存在……”我开始摸起了手机,摆出一副我不想再聊下去的态度。
“我阿妈快死了……”阿呆还是看着我,凑的越来越近。
“去看医生啊,找鬼能怎样?能救你阿妈?”我放下了手机,涉及到他亲人的死活,我没法再表现出不关心。
“能,医生说阿妈没救了,只能等死。我不要阿妈死,只要找到鬼,就能证明人死了还能活,或者……或者这世上有未知的东西,它们一定能救阿妈!”他颤抖地抓着我的肩膀,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我,我知道,他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
我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只能答应陪他一起去找鬼。
阿呆的阿妈得了T淋巴母细胞淋巴病,很难治愈,目前只有实验药可以试一试,但都是天价。他没多少钱,何况那种东西钱也买不到……找到鬼,或者他妈妈被治愈,我不知道哪个几率大些……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呆就打电话来,说已经在我家楼下了。
迷迷糊糊洗漱了一下,盯着镜子里的胡子拉碴的人,我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找鬼?人生第一次干这件事,我知道找不到,但还是要给阿呆一些希望,他没几个朋友……我背了个以前爬山背过的的休闲背包,放了些吃的,食物,还有手电筒,伞,就下楼了。
我把这次寻鬼当作一次短暂旅游……
阿呆开了他经常拉货的皮卡来接我,刚上车还没坐稳,阿呆就已经一脚油门踩下去了。
“去哪?”我忙着系安全带。
“婆娑村,离这三四百公里。”阿呆还是通红的双眼,他昨天又没睡。
“这么远,你去那干嘛?找鬼随便去个村不就行了?”一个固定的思维,城里很少闹鬼,得去村里面寻。我打开了窗户,让风把车里的怪味道吹走。
“查了好多资料,那里好多人看见过鬼,去那希望最大,我开高速,三小时左右就到了。”阿呆不管我,又是一脚油门,我随着惯性往后靠。
我忍住了刚要说出口的话,其实鬼都是村庄里为了游客量搞出来的濠头,都是假的。
树木和行人不断从我的视线消失,阿呆开的很快,不断超着车,喇叭随着急转同时出现,接着是对方急停后的谩骂声……我知道他在跟时间赛跑,去往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找一些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救已经被判处死刑的阿妈……
剧烈的晃动让人昏昏欲睡,我叫阿呆好生开车,便靠着座椅,闭目凝神去了。
暴食
“来了老铁们,今天我们挑战在两个小时内吃光眼前的这些豪华盛宴,观众老爷们喜欢的点点关注,送送礼物啊……”
他抓起了一个烤得焦黄的鸡腿狠狠撕扯着,酱料沾满了他的嘴和脸,汁水顺着大口咀嚼的嘴缓缓流了下来。摄像头对着他拍着,有不少油滴飞溅到了镜头上,他随手擦了擦又继续抱着蟹排,牛排,还有意大利面,舔着,嗦着。一边吃还不忘看看粉丝们发的弹幕,评论,一边拼命咽下那些来不及咀嚼的食物。
“谢谢一壶水浇灭火星这位大哥刷的火箭,想看我口爆鱿鱼?必须给老铁整一个!等着哈!”
他又夹起几只鱿鱼往嘴里塞,酸水在往上冒,只能拼命咽下去,勉强装一个享受的表情,又把一大杯冰镇饮料塞进肚里。
礼物还在不停地刷,他还在不停地吃,期间以再去拿酱料包的借口对着马桶狂吐了几次,屏幕前是男人胡吃海塞的“享受”,还有无数网友打着字,刷着礼物,享受地满足自己的视觉欲……
除去食物的成本费,平台分成,还有一些水军刷的“礼物”,他一天能拿到的不足300,阿妈一天住ICU要花4300,还不包括买的药,即使有医保他照样负担不起,每天都在花着存款,房贷,水电费他只能一拖再拖。就像一个无底洞,不断吸着他,他的钱,还有他的命!
在这个钢筋水泥浇筑的城市里,凌晨两点对于很多人来说还只是夜生活的开始,k歌,夜宵,游戏,以及某栋老式小区里的一个男人,在进食……
阿呆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是上小学时同学给他取的外号,叫的久了,我们便都这么叫他,有时老师也顺口叫了声,惹得我们哈哈大笑。阿呆倒不在意,只是傻傻地点着头,还是会屁颠颠地跟着我们玩。
皮卡差劲的抗震能力让我无法入睡,只能盯着阿呆开车,仪表盘跳动的指针就像阿呆的人生,摇摆不定,我又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情。
阿呆他爸跟别的女人有一腿,在那时经常作为邻居们闲茶饭后的笑谈,作为小屁孩的我们也常听大人们讲,自然知道些。小时候的孩子有种纯粹的真,纵使阿呆再傻,我们再欺负他,都不会把这件事搬到台面上说。有天阿呆来学校时,半边脸全是血,把我们吓得要去喊老师,他却说不用,借了我们几张纸随便擦了擦。接着后面的课他都很镇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下了课照样跟我们疯玩……
我是很久以后听我妈说的:
那天早上他跟他爸打了一架,因为他爸那个狗东西打他妈,一米六高的阿呆推了那个男人一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后来还是其他邻居拉开的。
“你个狗日的,老子白养你了,自己等死吧!”那是阿呆他爸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他爸再也没回来,所有的生活费都是他妈打工赚钱给他的。
算是抱着一丝怜悯吧,我有时会帮帮阿呆,无论是学习的,还是生活上的,久而久之,我们熟悉了起来,一直到现在……
阿呆的车还在跑着,已经上高速两小时了,他什么话都没有跟我说。从最开始的钢筋水泥搭建的城市变为有着人间烟火气的乡间村庄。阿呆又下了高速,直奔婆娑村,通往村里的路没有花钱修,还是泥巴路,似乎是为了渲染那种古朴的气息。飞溅的泥水留在挡风玻璃上,接着被雨刷器犹如打鸡蛋般炸开,模糊了一片。阿呆没有管,就这么靠着残余干净的玻璃建立视角近乎盲开!
“我知道你赶时间,但我建议你最好清理一下前面玻璃上的泥……”我被颠簸的车身搞得晕晕乎乎的,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忍不住提醒着阿呆。
“吱~”
车子猛地停下,阿呆随手拿了一块乌黑的抹布,喷了点水,就这么擦着。我没打算下车,擦的速度很快,我知道没多少时间给我休息就又要上路了。坐在副驾驶的我盯着阿呆,他的手麻利地晃动着,个子不高的他只能半跪在前盖上擦着,我看着他,而他注视着污渍,就这么从上到下,由左到右,挡风玻璃由脏变干净,又随着上方擦拭的泥水变的混浊,我有那么一刹那走了神,就这么盯着他,盯着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男人,我的小学同学,好兄弟,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只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等他救命的阿妈……
“砰”的一声,阿呆丢进来沾满水渍的抹布,把门一关,将我拉回现实。又是猛地一脚油门,泥水又把前窗玻璃弄脏了,阿呆骂了一句,我没再说话,任凭雨刷嘎吱嘎吱地响着,车里气氛有些尴尬,我只好打开车载广播,是初相见的纯音乐《愿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安然无恙》,莫名的悲伤席卷着,把车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度。我看着窗外,已经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村民了,有时会有几头牛突然穿过,阿呆只能等着,再继续开着。
没有路标,没有想象中的人山人海的游客,大家不会为了一个可笑的闹鬼事件而大费周章来这里。
“你说,我们能找到鬼吗?”阿呆问我,这是他自开车以来第一次跟我说话,路旁的村民们像看新鲜事物一样对我们傻笑着,估计好久没有人来这了。
“应该吧……”我敷衍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没法说服一个没读过书还迷信的人这世上没鬼。
在连续穿过几个破土瓦房后,乡村惯有的密集的农作物将我们包围,炊烟正缓缓向上升起,偶尔能扫到一些猪圈和放羊的人,跟平常去过的乡村一样,孩子们少,老人居多。我们找了一个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虽然这里已经没了热度,仍然可以看到以前游客的爆满。阿呆停的地方依稀用白线规划着边界,看大小明显是给大巴停的,还有沿途的什么咨询中心,纪念品店,显示着最初的繁华热闹,只是在时间的洗涮下都变回了原先的样子,所有的店又改回了居住的房子。
“什么鬼,旅游没个旅游样,也不像个人居住的地方,八成是骗人的……”我心里一阵嫌弃,就像临时搭建的表演舞台,等观众一走,赚的盆满钵满,它又被拆掉,恢复原先的样子……
“走吧,问几个人看看……”阿呆锁了车,朝一栋房子走去。
“问什么?问谁看到鬼了吗?”我在心里嘀咕,有些尴尬,故意走在阿呆后头。
婆娑村很安静,没有我印象中村落的喧嚣和热闹,村民们全部盯着我们看,我很讨厌这种氛围,就像两只困在动物园里可笑的猴子,被参观的人取笑着,观赏着……
“二位先生,似乎是第一次来?”还没等阿呆进到要去的房子里,一位穿着蓝衬衫的中年大叔挺着个大肚子凑到我们跟前搭讪着,笑嘻嘻地转着眼球,将我们打量个遍。
“别理他,这种一看就是骗子。”我在后面给阿呆传着话,阿呆挥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表示他知道分寸。
“听说这里之前闹过鬼,是真的吗?”
“二位是来找鬼的?”那个胖子又凑进了一些,故意放低声音,那种刻意营造的诡异感让我感到心烦。
“找,一定要找,你知道哪有吗?”
“唉,你找我就对了,这里的村民不愿意说,一半是怕,一半是不愿意招惹麻烦,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她知道这方面的事……”胖子嫌弃地扫了周围村民一眼,示意我们跟着他走。
我叹了口气,这世间没有人会主动来帮助你,如果来了,必是有所求,可又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好人,但我肯定眼前的这个胖子不是好人。
脱离了大路,我们跟着他踩着泥巴山路,扫开一片片杂草叶,费力地走着。渐渐周围被高大的树林遮蔽了,脚下是陡坡,已经离村民们聚集的地方越来越远了,我包里带着把防身的小刀,要是这深山老林出了什么差错,我还能自保。
“快了快了,你们看着下脚底哈。”他在前面开着路,这条小路是人为踩出来的,偶尔还能听见附近动物的叫声,多半是鸟叫,其他的我听不出来,阿呆也走的很快,已经更那个胖子接近并排,把我落在身后。他不时打听着这个村子的事情,只是那个胖子什么都支支吾吾,只说到了地方会有个女人告诉我们一切,就连问道他的名字,他也摆摆手,说不重要,岔开了话题。
终于到了,一栋独立的茅草屋,什么现代化的装饰都看不到,最好笑的是墙壁上用电影里长放鬼片里的那种黄纸贴满了,上面画着三岁小孩的画作,乱七八糟的线条,这就是所谓的符文……
我一阵无语,陪着阿呆一起走进这间近乎快要废置的房子。
里面就一个单间,少的可怜的木制家具随意摆放着。进入其他隔间的门被锁的死死的,墙壁用一根根木头固定着,有些都腐烂了,没刷漆的墙壁充满了裂缝,这屋子一看就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
那个男人敲了敲上锁的内门,喊着我听不懂的方言,似乎是在呼喊着我们要见的女人的名字,喊了几声就没喊了,在我眼里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敷衍我们似的。
他抱歉地对我们笑了笑,说人不在,要我们等一下,他去别处找找……
阿呆和我放下了背包,找了个长凳坐下,我抹了一把,全是灰,一看就很久没人住了。
“阿呆,问问其他人吧,这一看就是骗子,这鬼地方哪里像是人住的……”我忍不住了,阿呆却还是摆摆手,开始闭目养神了。
漫长的等待,只能数着墙壁的蜘蛛网,盯着爬动的虫子发呆,期间拿出了手机扫了一眼,之前在村里还有信号,现在这边信号完全被屏蔽了。
“呵,像极了鬼片的开端……”我在心里冷笑着。阿呆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理解他,可又帮不到他,更难受的是只能在一旁看着他被这些人骗……
房子里陷入了安静,只有外面沙沙作响的声音,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动物弄的……
贪婪
“快,死老婆子,赶紧打扮好,又有傻子来给我们送钱了,看起来像是又有钱又好骗的,我已经带到那破房子里了,你再不走人就跑了。”
一间刷着白漆的复式小别墅在附近的砖瓦房,木头房里鹤立鸡群,男人正忙着把一大堆奇装异服往女人身上戴,女人对着镜子擦着白的紫的乱七八糟的粉,最后还拄着根拐杖,拐杖上面挂着跟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头骨,走起来沙沙作响,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蠢东西,你穿个运动鞋去骗钱?猪脑子,赶紧换了!”男人弹了女人一个脑瓜崩,骂骂咧咧地把她鞋子脱了。
“那我穿啥?之前那双网上买的女巫鞋我嫌丑丢了,这鬼地方这么久没游客来……”女人委屈地抱怨着,顺手把身上的手机,挂坠之类的一股脑丢在鞋架上。
“就光脚去好了,裙子长,看不出来,别给老子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快点,待会人跑了!”
两人就这么怪异地从小别墅里出来,女人跟瘸了一样扶着男人,周围的村民都放下了手上的活,看着他们。
“都给老子把嘴缝的严严实实的,谁要断了老子的财路,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男人朝周围的人吼着,人们避开了他的视线,又各自忙活着。
他满意地看了看四周,干脆拉着女人跑了起来。
“慢点慢点,脚硌的疼!”女人呻吟着。
“好了,亲爱的,到时候记得装的像一些,就像我们之前配合的一样,这次我们一定要狠狠捞一笔。你听我暗号就行了。”
又是一条泥巴路,女人强忍着恶心,光着脚踩着,男人在前头开着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间茅草屋,两个人喘了会气,男人快步进屋,女人清了清嗓,也慢慢跟来。
“等久了吧,真不好意思,人我带来了,在后头呢。年纪大了,走路有些慢,二位见谅哈。”那个中年人突然进了屋,朝我们笑着。
我和阿呆同时站了起来。坐的难受,蚊子到处是,还好穿了长袖长裤。
“没事,倒是给您添麻烦了。”阿呆还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突然门又被打开,一个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鬼东西走了进来,我拼命忍着,让自己不笑出来。应该是个女人吧,怪异的装束,还有一根树枝状的东西,我希望不是法杖之类的,这些我在杭州漫展上看到过,没想到还能在这偏远地方再次见到。脸上像是被小孩子用笔画过似的,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快受够了这场闹剧……
“进来坐坐吧。”那个女人轻声说着,沙哑的声音硌的我耳朵疼。
阿呆和我一齐往前走,见状,那女的却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不能去内屋。
“谁寻鬼,谁进来。其他人还请在外等候。”
我满不在乎,摆了摆手便往后退,看着阿呆和那个女人进了内屋。
“那个…这位先生,你看这带路的费用……”那个胖子又是突然凑到跟前,一股烟味瞬间弥漫过来,我一阵恶心。
“什么带路的费用?”
“哦,就是……你看嘛,这里的村民一般都不理人的,你们要问的话估计一天都问不到,我还是求了对方好久才请她过来的,毕竟她很精通这些……”他边说着手上边比了钱的手势,嬉皮笑脸地望着我。
“哦,多少,你说个数吧。”我压制着心里的愤怒,就一个破带路的还想着收钱。但我知道不出他肯定会去找阿呆,阿呆那蠢子又不可能不给,便只能答应了。
两百,胖子说是平常价,要是来的人多了收的更贵。应付完我的牢骚,他又以阿呆听不懂老人的土语想充当翻译为由,进去了里间。
算命的都不会收这么多,何况只是个问路的……
我受不了这鬼房子的压抑,走了出去,外面还是那般杂草丛生,随便挑了块干净的石头便坐了下去,开始漫长的等待。依依稀稀能听到交谈的碎语声,不太清楚,我希望能快些,我开始对这次寻鬼旅途感到厌倦了。
淫欲
我有件事,谁都没告诉……
它藏在我内心深处,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我,还有一个——她!
她很漂亮,不像家里那个黄脸婆,肥胖的身子令我作呕,枯黄的头发纵使再怎么染色也看不到光泽,还有烦人的脾气,无时不刻令我暴躁难以忍受。要不是已经有了个女儿……我总是这么想。
和她第一次做是因为一个APP,偶然间朋友开玩笑般推荐的,机缘巧合下就点了一个……
我很害羞,深怕有人在下一刻推门而入,却又在这种刺激下慢慢到达顶峰,不一样的感觉,完完全全是享受的样子,我喜欢她那种难以形容的香,我辨别不出是体香还是廉价香水之类的,但她的头发很柔,很顺,呻吟的样子让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年轻的时候。
就这样一次,再一次,我沉浸于此,尽管双方都没有透露信息,经管我们就像接头一般不定期做着,可我还是迷恋这种感觉。
有时妻子做的一餐丰盛饭菜会令我羞愧,女儿画的全家福我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可当将她扑倒时,所有的一切又都烟消云散了。
情人节我会给她买些礼物……
每个月工资我会分出一些花在她那里……
我跟老婆说我在投资,她很相信我……
有时我会盯着读书的女儿发呆,问自己应不应该继续下去……
她很美,很懂我……
我喜欢这样……
偶尔放松一下,不过分吧……
反正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已经快一小时了,好几次我忍不住想推开内门,却还是觉得有些不礼貌,只能在屋外干坐着,知了的叫声令我心烦,纵使在树荫下也挡不住头顶的炎热。身上的冲锋衣早就塞进了包里,一身短袖又难以挡住蚊虫的叮咬。我已经发了不下三次誓,再也不会陪阿呆干这种疯狂又无聊的事情了……
盛夏的婆娑村,还是一眼望不到的绿,与其说是树木栽种在村庄旁,倒不如说树林包围着村庄,那种近乎原始森林的感觉倒是城市从来无法体验到的。比人高的玉米田,砍好的叠叠柴,富含氮与氧的空气,我渐渐忘了是来陪阿呆寻鬼的。
我得找个时机告诉阿呆,鬼不存在……
“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阿呆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他正恭恭敬敬地给那两人回礼,示意不用送了,三人寒暄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伙”,两人退回屋里,阿呆朝我走来,尽管他还是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我却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欢快与兴奋。
“问到了,在西边,离这三四百米,听说以前是祭祀的地方,因为周边好多坟,闹过鬼之后再也没有人去过了,只有偶尔的游客成群结队地参观,但大多是早上。”阿呆背上包,示意我跟上,刚刚那个胖子给阿呆指过方向,只不过我们会先吃个饭,再讨论下一步……
“那个女人说了什么?”我好奇地问着,中途阿呆出来过一次,我以为结束了,他却拿了钱包又退了回去,我知道又要开始骗钱了。
“给我讲了个故事,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还教了一些咒语之类的……”阿呆边走边找能吃饭的地方,云朵遮住了阳光,现在勉强能在泥巴地里走走。
一派胡言,故弄玄虚!
我不屑一顾,又问阿呆他们要了多少钱,阿呆没说,叫我别管这些。
山,无论往哪看都是山;吵,走到哪都是烦人的知了叫。和阿呆草草在一处人家草草吃过,休息了会儿便准备上路……
“知道吗,阿呆,其实你没查完整,婆娑村最著名的不是闹鬼,而是十几年前发现的第九号天坑,知道吗?天坑,就是因为塌陷或冲蚀在地面形成的大洞,不过后来因为没有什么研究价值,便草草探测了下便放弃了。”我和阿呆沿着小路向西走着,刚刚在居民家我趁机搜了搜婆娑村,除了闹鬼,就这个天坑能吸引我了,阿呆在前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感兴趣,我只能默默在后面跟着。
天黑的很快,偶尔过路的车还能提供些微弱的灯光,转了几个弯后就很少看到人和车了,阿呆不知从哪找来个长棍,在前面开着路,我拿着手电给他照着路,微弱的灯光加上本就遮挡日落的高木丛,我们算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凭感觉往前迈着步子……
“我们在找什么?”
“坟,越多越好……”
阿呆的声音在前面回响,我端着手电的手抖了抖……
找坟……
II
苏维尔康德还在往下,他不知自己下降了多少米,偶尔能踩到一些凸出来的陡坡,他便拉着藤索慢慢顺着坡往下,脚底传来的实物感让他感到踏实,身上的火石用光了,借着上方越来越暗的天他知道时日不多了,妻子过完今晚就会死,没有人告诉他,但他就是知道。
来之前搓的藤条已经快不够用了,他问过啊布诺如果自己见不到死神大人该怎么办,啊布诺一般搬着自己刚刚卖给他的家具,一边庄重地说道:
“苏维尔康德,死神最忠实的仆人,你需要的是忠诚,还有无比坚定的心,想想那躺在床上的你的妻子,必要的时候勇敢地往下跳吧,死神会在最下面指引你的!”
他现在还不敢往下跳,之前他丢了一个石子下去,等了好久都听不到,他还需要再走一会儿,等到上方的天完全黑了,他便会听从啊布诺的建议,奋力一跳……
也许死神会救回自己的妻子,也许明天自己已经和妻子团聚了……
那时他会卖力干活,好买一头羊,杀了好好犒劳啊布诺,是他救了自己和妻子。还得重新攒钱买家具,那些都作为酬劳抵给啊布诺了,但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懒惰
有人来了……
它依旧懒洋洋的躺着,来的是两个男人,经过猪圈时它瞟了一眼,都背着包,看样子是游客了,前面的较矮小,后面的相对高一些。
与它无关,现在还不是杀它的时候,前不久它的兄弟才刚被杀,嘶吼的声音伴随着炮竹声交叉着奏乐,那时它在啃着玉米杂粮,时不时舔点水,它喜欢这样吃。
“嘿呀!”
它知道,是屠夫砍它兄弟头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哼了几声,它继续吃着,生死有命,它认了,与其杞人忧天担心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不如挤点时间多吃吃多喝喝,这是它的人生信条,一直很受用……
那个高个时不时会来猪圈看看它,城里人没见过活的猪,很可笑的一件事,每天三餐离不开它同类的肉,却很少有机会看到活的,它躺在屎堆里,主人好久没来打扫了,干净的地方没有来,泥水和屎沾满了它的身体,但这阻止不了它享受下午的午觉时间,它选的地方很好,嘴边就是还没嚼完的麦麸,一边睡,一边嚼几口,它很是享受……
小时候的它很是可爱,主人的孩子很喜欢抱着它玩,时间久了,它的肉越来越多,满足了人们对肉的需求,于是它很少站起来,没什么能吸引它的注意,满地飞的蚊子叮不破它厚厚的皮,很随意地躺着,热了再换个地方,时不时冷眼扫扫周围。偶尔主人喂食时恰巧扔在它身边,倒也省了起身的力气,就这么慢慢两腿蹬过去,喝水最费劲,必须得支起身子,喝着混杂着泥水粪便的脏水,它不在乎,谁又会在乎呢……
晚上才会有食物扔来,它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新来的客人与主人蚊子般的交谈声徘徊在这个午后……
“就这吧。”阿呆停了下来,随手扔掉了长棍,朝着远处的坟堆走去。
我在后头用手电照了照,与电视里看到的不同,没有那种石碑的,或者说很少,大部分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堆成一个半椭圆形的样子,上面插着很多假花,至今仍保留着鲜艳的颜色。
“把灯熄了,照着不礼貌。”阿呆坐在几个坟不远的地上,这里杂草丛生,鬼知道周边有什么虫子在爬。我熄了灯,放下包,和阿呆并排坐着。
很安静,静的吓人,前一刻还在抱怨蚊虫的叫声,如今倒有些怀恋那种喧闹了,天空是不变的黑,黑的透彻,看不出一丝天空该有的颜色,都说乡下星星多,我却找不到几个。偶尔吹来的风弄的周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尽管坚信没有鬼的我还是冷汗直冒,死死握着刚刚阿呆丢下的长棍。
“刚刚医院来电话了。”阿呆突然开口道,漆黑一片的坟堆里我几乎看不到阿呆,只能凭借声音辨别他的位置……
“嗯,怎么说,好点了吗?”我答非所问,明知道他的阿妈已经没药可救了,还是这样问着。
“不好,医生说病情加剧了,扩散的很严重,状态也不好,不知道挺不挺得过今晚……”
很平静的回答,听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ICU那边不能……”
“住不起!”
他起身摸着黑走到一块石子上,点了一根烟,于是眼前的漆黑一片又多了一点星光。如鲜血般红艳的火光眨眼间移动着,伴随着的是呛人的烟,我看不到,但闻得到。
一分钟左右,火光熄灭了,接着是几声跺脚的声音,阿呆又坐回到了我身边。
“你说,我们能找到鬼吗?”还是那句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一阵沉默……
“鬼呀,你他妈出来啊,算老子求你了……”他开始自言自语着,我在一旁拔着野草,沉默着。
看不出周围有什么了,手电筒开了起来,却效果甚微,不足十厘米直径的光圈能看到的东西少得可怜,找到的除了石碑上刻的字外,就是单一的树木花草,找来找去心烦,就随手一丢,顺着一个地方固定照着,打开了手机。
远处零星点点灯光是村庄,以及路灯,再远些有绽放的烟花,只能看到一点点,被树木遮挡了,偶尔能听到车经过的轰鸣声,却又逐渐远去。
等,漫长的等,从九点等到凌晨三点,什么都没有,坟墓依旧是坟墓,花草树木依旧是花草树木,我和阿呆依旧还在坐着,他的母亲仍然躺着普通病房等着奇迹发生。
阿呆有时会念念那个女人教他的咒语,除了在坟堆里增添些响声,再无效果,后来阿呆也没念了,开始绕着坟堆跑着,我有些害怕,只能死死握着长棍,看着手机里对婆娑村的介绍:
那年科考队下天坑考察时,没有预想的结果,谷底太深,那时科技不发达,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勘探,只听周围的原住民说起,下面住着威力无比的死神,前往朝拜的人能成为死神的奴仆,获得无上的权利。
考察队对此噗之以鼻,下去,这是不可能的。至于村民们口中谈到的谷底死神的呐呐自语,应该是洞口空气对流引起的,考察队本着严谨的科学态度,放弃了这个天坑。
扯淡……
我不屑一顾,还能见到死神呢,跳下去摔死了当然能见到死神了,想怎么样都行……
“回去吧!”
突然阿呆凑到我跟前说道,吓得我一身哆嗦,晃掉了手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直视着我,刚绕着坟堆跑的他气喘吁吁,四周只有不匀称的喘气声。
“可……可以啊。”我愣了愣神,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我,才答应了声,捡起刚刚没看完的手机。
屏幕里刚划到村民们谈到的传说,苏维尔康德的故事,来不及看,匆匆划了下,便和阿呆一齐往村里走去。
他放弃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跟在阿呆后面。
依旧是回去的小路,两个手电筒的光依旧照不亮脚下的路。
“沙沙沙~”
我们突然停了下来,这不是风吹的声音,是脚踩在叶子上的声音,还有小声地交谈声。
我吓得迈不出步子,刚想抓住前面的阿呆,他却疯狂地朝着声音寻去。
他没放弃……
“回……回来!”我喊不出来,腿软的很,只有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是鬼吗?是吗?我是阿呆,救救我母亲!”他的声音在黑暗处回响,连同我的惊恐,一齐在这个晚上上演着。
III
藤索到头了,苏维尔康德无法顺着它往下走了。
找到个凸起的地方,蹲下来往下看了看,还是不知深浅,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血流的也差不多了,中途还擦破了些皮,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惨。
妻子快不行了……
天已经黑了……
“跳吧!”那是啊布诺的声音。
“快跳,我卑微的奴婢!”那是死神的呼唤。
“跳,救我……”那是躺在床上他妻子的叫声。
“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扔掉了手边的藤索,他张开了双手,轻轻垫了下脚,朝下方坠去……
很久很久,还是很久很久,没有声音……
阿呆找到的所谓的鬼是两个凌晨赶野猪的村民,阿呆兴奋地大喊反而吓了两个人一跳,等我赶过去时,两人已经明白了阿呆的故事。
“寻鬼啊,为了救自己的妻子,我想想,好熟悉的故事啊。”一位村民摸了摸头想着。
“不是,这位是救自己的母亲,那位才是救自己的妻子……”另一位打断了他的思考。
“谁,谁能救我阿妈,求求你们告诉我。”阿呆抓着两个人喊着。
“这……”两人对视一眼,不自然地呆笑着。
“我懂,我懂,给你们,都给你们。”阿呆把手里的钱包塞给他们,两人眼疾手快地塞进自己口袋,才缓缓说道:
“我也是听我祖父说的,我的祖父也是听曾祖父说的,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苏维尔康德的人,为了救自己的妻子,请伟大的法师,叫什么来着,哦,啊布诺,叫法师啊布诺请死神出来,死神让他去天坑,就是我们这边的第九号天坑,去当死神的奴婢,获得无上的权利,苏维尔康德千辛万苦最终走到了谷底,成为了一位奴仆,救回了自己的妻子。”
“不对不对,我听到的不一样,是苏维尔康德听从啊布诺的建议,纵身跳了下去,得到了死神的认可。”另一位反驳道。
“反正不管怎样,那个天坑下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不信看看当年的科考队,他们就是因为天坑底的东西吓破了胆,不敢继续勘探,勉强编了个理由就走了。”
“对对对,那下面一定有能救你母亲的东西,至于怎么下去嘛,唉,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推开了他们,拉着阿呆的手就往之前下榻的屋子走,我受够了这些无聊的谎话。
“别听他们的,都是胡扯。”我边走边说,困意涌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躺到床上去了。
阿呆没说什么,就这么跟着我,回到了那栋房屋。
主人已经为我们搭好了床铺,我跟阿呆道了声晚安就关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愤怒
阿呆去天坑了,趁我睡着后走的……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知道的,那时已经快中午了,来不及喊人就直奔第九号天坑,巨大的洞简单的用栏杆围着,周围依旧是杂草,太大了,我跨过栏杆用手机往下照,漆黑一片,阳光照不清下面的样子。
“阿呆!”我扯着嗓子喊道。
没有人回答。
报了警,警方很久才赶来,围着天坑搜索了半天,找到了阿呆的手机与车钥匙,其他的再也找不到了。
他跳下去了……
像苏维尔康德一样……
我举报了那个胖子,还有那个女人,以及那两个村民,可是警方抓不了人,证据不够,胖子和女人虽然构成诈骗,可是与阿呆跳天坑不构成直接关系,那两个村民讲的也是人尽皆知的传说,没有促进作用。
况且阿呆跳没跳,没人知道……
我像个疯子一样扯着那个死胖子一顿揍,还是被警察扯开了,我盯着那些村民,骂着,指着,他们都避开我的眼睛,各自干活去了。
没人理我,我开着阿呆的皮卡回了家,抱着女儿老婆痛苦。
阿呆的母亲,那天晚上去世了,医院打了电话给阿呆,阿呆接了,那是阿呆最后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
还是那样,听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时间定格在凌晨五点,那时我正在睡梦里、胖子和女人正数着钱、两个村民敲着盆赶着野猪……
我时常会做梦,梦到阿呆,张开双手,跳了下去,有时他又是面对着我跳的,我看到他笑的很开心,眼角还是布满血丝……
我不知道苏维尔康德是阿呆,还是阿呆是苏维尔康德,但我确定我们所有人,那个胖子,女人,赶猪的,包括我——都是啊布诺……
后记:
群里作业——逆行,所有人都怕鬼缠身,阿呆逆行,偏要找鬼,或者找一个这世间不存在的事物,去救阿妈。死人活不过来,偏要逆行,逆天改命。
逆行,本就是与众人作对,走无法走的道路,苏维尔康德走了,阿呆走了,结局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可笑的是逆行的阿呆,苏维尔康德,却被众人榨干最后的良知!绝望的人最好骗,绝望的人最无助,我们皆是啊布诺。
我嘲笑阿呆乱花钱找鬼,自己却把工资花在另一个女人上。
苏维尔康德与阿呆的共鸣,不同时间线的交叉是来自《洞》作者:美国 路易斯.萨其尔的灵感,至于七宗罪里的五个罪恶,是我想揭露的世间丑恶,阿呆的暴食,我的淫欲,猪的懒惰,胖子和女人的贪婪,我的愤怒,于是众人皆有罪,世间皆有罪。
寻得是鬼,可鬼一直在。
逆行,是阿呆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