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风重鸣 第十章 天命自定

环宇一片虚无,

无尽的漫长中偶尔闪烁出短暂的星火,

如鲜花般灿烂地盛开,

接着归于泥土。

月风仿佛是这宇宙中一双无形的眼,自亘古起就洞察着一切。

但他从未觉察到自己,如同沉睡的流星还未绽放光芒。

流星陨落的那一刻便有了生命,伴随生命,死亡接踵而至,但在模糊了生死的一瞬间就有了生命的色彩。

……

“司马风,醒醒……司马风……”略显苍老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嗯?”司马风迷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双脚盘膝而坐,他抬起趴在桌子上的头,一张长满柔软发白胡须的脸正在他对面。“星爵先生,我试着观想凝聚灵力,结果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没关系,你勤读经典,精力消耗太大,累了自然睡着了。”

“星爵先生,我最近又读百家学说,如《老子》、《论语》、《墨子》、《庄子》、《韩非子》,实在不懂天下为什么有诸多学说。”

“呵呵呵,你还未步入修行,倒是说说仅论学说来哪家更高?”

司马风笑道:“百家学说都论述过天地、人伦、治国、帅兵,但是仅有墨门精通格物之理,能凭借格物之理造出精妙器具,造福贫民的也只有墨门,当然是墨门最高了。”

“哈哈哈哈,”星爵愉悦地笑起来,“你说墨门精通格物之理确实不错,但要称做最高那可过了。”他笑完后又略有些低沉地说:“本来墨门还有更精湛的格物之术,只可惜……”

“是不是墨门怕这些术法流传,天下各国学了加剧兼广吞并,因此就禁止钻研格物之术了?”司马风问。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星爵问,“你读过的经典,最爱哪一本?”

“我最爱《易经》,尤其乾卦中的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嗯,君子以自强不息,好、好。道门深邃,你该多读读。”

“《易经》不是儒家学说吗,明明是孔圣人编撰注释的。”司马风感到奇怪。

“如果司马家成书立著,但是被别家编撰注释,那这著作就成了别家的吗?”钜子问。

“当然不是,我明白了。”

“自上古以来只有道门一家,传承有《连山易》、《归藏易》,后有文王编著《周易》,再由先贤孔子注释成《经》,合称《易经》,因此说起源远流长,还是道门经典。就是孔子儒教的术法不少也也源自道家。”

“这是怎么回事呢?”司马风问。

“孔子曾到东周,向老子问大道,并借鉴道门博大的思想完善自身术法。”星爵顿了顿说,“不仅儒教与道门有渊源,我们墨门与道门也有极深渊源。”

司马风好奇追问。

“当年墨门创派祖师墨子就曾追随孔子问道,而孔子又是向老子问道,因此说墨门源自道门而来也不虚。”

“可墨子为什么要另立门派与儒教分开呢?”

“儒教追求仁义礼智信,教义繁复冗杂,其中光丧葬之礼就细枝末节繁多,而墨门从简,虽然也讲求仁爱,却不分高下,兼爱天下众生。”

司马风若有所思,儒墨势同水火,天下尊儒者弃墨,敬墨者拒儒,不想两家以前还有许多牵扯。他问:“为什么道门却不来争高下长短呢?”

“可以说争而不争。道门自上古以来本传承不衰,后来不同派别间卷入数次剧烈的争斗,最重只剩下些上古门派残存,如道门圣人老子、庄子虽传承道门,也分为了道门两脉。老、庄之道最重无为,一心修行,老庄之后,鬼谷子得老子传道,守云梦山不出,但是如兵家、纵横家等诸多门派都是鬼谷子的亲传弟子。相比道门几位圣贤的不争,确实把别的门派比矮了许多。”星爵自嘲地笑笑。

司马风想星爵先生如此豁达地评判墨门不如道门,倒是更像道门的高人。

“我们接着说,你最爱这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作何理解?”钜子问。

“先请教先生,先贤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似乎这天地便高人一等,人为万物之灵为什么偏要任天地屠宰?”

“你可听过造物弄人,命运使然。”

司马风不削一顾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才不信命运使然,天命不该由天,造物本该由人,我偏偏要天命自定!”

星爵喃喃道:“天命自定,好个天命自定!”他似乎陷入沉思,随即抬头对司马风说:“当你凝聚灵力步入修行大门,就是逆天而行,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要切记初心。”

……

九岁的一幕清晰涌上心头,记忆回滚在司马风在短暂的意识空缺中,但这片刻的清晰在剧痛中如蜻蜓点水,即刻远去。周身的灵压提醒他集中精神。

剧痛,变成麻痒,变成麻木。身体好像已经不存在了。司马风在最后一丝清醒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命自定,不知是他在靠这个念头苦苦支撑,还是这念头在在靠他支撑,他不算强健的身躯在这意志中始终屹立。

他感到了身上有血滴流淌,是灵压造成的细小伤口汇聚的血滴。

不过一刻时分的功夫,却令他感觉经过了漫长的寒冬,灵力扫过身体如深夜的北风般刺痛肌肤,钻入骨髓。在这虚幻的寒冬中,他闭上眼,感到周身尚存一份温暖,他感到了自己的灵力,比外界活跃躁动的灵力稀薄且坚韧,但在强大灵压中依旧淡泊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去感受自己的灵力。他自从凝聚灵力以来还没有片刻停歇,始终不及自察修为境界,想着既然我有灵力了为什么不用灵力去抵抗,“一境圣胎,灵力浸润,分阴阳而生五行”,我体内灵力可以自如运转,已经能溢出体外,一境修为已满,“二境兔髓,肉身洗练,成日月而聚星河”,指能用灵力洗练肉身,境界圆满能凝聚星河,我如果能以灵力凝聚成物便能抵挡灵压了。

心念转动不过一瞬,他立刻调动浑身灵力,试着让这灵力化为有形之物,可是他从未学过任何术法,唯一熟知的不过几种观想法门,以及钜子传授的轻功回风诀,试了几次都毫无结果,心想大概是我不得其法。此时他空有修为却没有术法可以施展,只觉满身力气无法抵抗,又在灵压中扛了十几息,无奈想既然我只会观想法门便练起来试试,心神专注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心随意而动,眼前在观想中化作一片黑暗,星辰开始在周身浮现,正是上次星芒传授的星云天枢诀。果然有些用,他心想,身体似乎重新凝聚,渐渐能感受到身外的世界,而且清晰无比。那敏锐的感觉中,身边的空气都被赋予了一股强烈的生命力,正是这生命力分成无数股细小的旋流不断旋转,操纵空气挤压身体。

这生命力如此活泼,似能随时融入茁壮的树、坚韧的草、娇艳的花,这生命力便是灵力——充满生机的木灵力。这绿袍人用充满生机的木灵力造成充满破坏性的灵压,修为简直可敬可叹。

司马风几年前就已经熟记五行灵力的属性,确信这绿袍人灵力主木。木灵力主生长,最为活泼,传说木灵力修士到极高境界能重塑生机,令死者复生。

他顿时脑中灵光一闪,控制自己稀薄的灵力快速在体表游走,生命力充裕的木灵力撞上他稀薄的灵力,木灵力中富含的生命力立刻被肌肤吸收。对他造成伤害的木灵力,被反过来用来其中包含生命力疗伤了。司马风几乎要笑出来。试着借用木灵力的生机而洗练身体,竟然成功了。用于伤敌的灵压反而被用来救敌,这么一来灵压威力虽然依旧,但身上的压力顿时轻了许多。

司马风操控着自己的灵力,在灵压中僵持着,他渐渐神念纯熟起来,稀薄的灵力化作一道细线,如游蛇一样快速游走全身。细线不断吞噬周遭木灵力的生机,身体表面修复的速度已经能抵御被损伤的速度。

太阳躲在了山后,璀璨星光洒在巨大的松树上,月蝶等人在树下焦急地围住法阵屏障周围。里面的空间无法查看清楚,只有两个人形的轮廓一动不动。

灵压中,透明的空气不断渗出淡绿色的迷雾,绿色越来越浓,两人的轮廓朦胧不清。

无论他们怎么呼喊,好像里面的人也听不见,里面也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他们都很震惊:司马风竟然在这灵压下坚持了这么久,换做自己这样活生生硬挨着一定做不到。

绿袍人在隔绝外界的法阵中,露出笑容说:“有意思,我知道你能听到,这赌局算平了。”

月风没有说话。

“我带走月蝶,并指明你娘下落,你看如何?”绿袍人问。

迷雾中泛起有气无力的回答,“休……想”。

“我刚才只用了两成力,你不怕死吗?”

一阵长久的沉寂后,发出两声冷笑:“前辈的木灵力精纯,洗练肉身正好不过。”

“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这小子了,只可惜你的灵力……”

“你嫌我灵力微薄,不屑是吗?”司马风的声音带着点恼怒。

“那就让我看看你哪来的信心……”

天心在法阵外猛推天惑,“师兄,你们快看里面!”

只见法阵内的迷雾越来越浓,由浅绿变成了深绿,由深绿变成了墨绿,最后变成一片漆黑。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芒此时正融入了天际,天地随之也被黑暗笼罩,天空中无星无月,长夜似无穷无尽的黑,长夜似无穷无尽。长夜这才开始。

法阵内的灵压急剧攀升,司马风只觉无尽的灵力如同高悬的瀑布当头落下,原本就充满了活力的木灵力如同疯癫般乱窜。空中的气流在灵力带动下如刀般锋利,不断划过他的身体,留下一道道伤痕,不等这伤口流出血干结又被新的刀锋切开。

这才是真正的灵压。

咣!

一声碎响月蝶在耳边响起,这声音如巨大的冰面被击碎,她的心似乎也随之碎了。

绿袍人巨大的灵压竟然从内击碎了他布下的法阵屏障,灵压外的三人能感到大地微不可察的抖动,这是何等的威力,这人到底是谁?

三人静静站立片刻,他们连法阵屏障都无法击破,更不可能穿过这恐怖的灵压了,他们只能全力以赴地祈求,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地凝望。

滴、滴、滴……绝望的安静被打破,将三人带回现实。

滴滴声是粘稠的,逐渐密集起来。

血的声音。

……

午夜的天空漆黑一片,一弯月牙拨开沉重的云浮在半空,秋蝉被雨后冷风冻得叫不出声来。

在半山腰,两颗巨大松树下有个小雾团,界限分明的雾团内什么也看不清。天心在雾团外,用根长棍不断击打雾团,却都被自己的力量震开,凶狠的打击落在其上激不起丁点声音,他第一次感到恐惧,这人的灵力竟连我的棍都不怕!

月蝶在雾团的另一面,双手扶着比金刚还坚硬的雾团边缘,彩虹一般美丽的双眼在落泪,泪珠划过她的脸获得一点温热,随即在冷风中散落。

他们不远处,高壮的天惑双手拎着铜五不住摇晃:“要是司马风有什么三长两短,嘿嘿,老子把你大卸八块。”铜五哭丧着脸哆嗦两下,说:“不关我的事,是徐先生让我去引你们来的。”天惑说:“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免得我动手。”哭丧脸说:“我那天被你打昏死,醒了后一人躺在路边,怕被我顶头上司责罚,于是就到处乱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然后在这看到了徐先生。”“里面那个人绿袍人就是徐先生?他是谁?”天惑问。

“他是秦国的供奉修士,而且是供奉修士的“法首”,也就是秦国修士第一人,秦王亲手授的封印。他见我,就问我怎么闯来这里的,我就跟他说了掳走司马风的前后因果。先生说与我也算有些因缘,推算一番后让我去邯郸城李府走一趟,想办法把遇到的人带来……”

天惑把手上的人扔到地上,提高嗓门对大声雾团那边喊:“天心、月蝶,放心吧,这位徐先生是秦国法首,是极有身份的前辈高人,要是对付个十来岁孩子让他送了命,传出去只怕不好听。”他这么说自然不是给天心、月蝶听的,不过是给徐先生戴高帽叫他顾及面子。

天惑说完踢了铜五一脚,低声说:“他让你带,你就带,他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铜五说:“徐先生说可以保我不死,什么我卷入了造化,越靠近变数未来越安全。想必司马风就是他说的变数吧。”

他转而又问铜五:“他引我们来到底为什么?”

铜五苦涩地摇摇头说:“徐先生没说,我也不敢问,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跑腿的,高人想什么我哪猜得透?”

天心久攻灵压汇成的谜团,却没一点收获,他气得把手上棍子往肩上一扛,屁股往地上一坐,双手在不断剧烈震击中颤抖不止,不甘心地盯着雾团。今天他两次用长棍都失利了。

月蝶默默流泪,眼中好像有口永不枯竭的泉眼。她正焦急难过间,“嗷”地传来一声低啸,趴在石边的雪白猛虎双只前爪伸长,弓起了背,它起身抖动华美的雪白皮毛,迈开了脚步。

从司马风等人被铜五带来,这白虎一直静静躺卧石下,半闭双眼像沉睡,更像沉思。这时白虎伸展了头尾接近四五丈长,走动时厚厚的肉垫脚掌落在坚硬地面上不带一丝声响,往月蝶靠过去。

天心握紧棍子静静看着,以防白虎突然爆起伤人。

白虎迈开步子踱近离月蝶只有半丈,伏低了头跟着呜呜叫;它如此低叫一阵,好像能体会月蝶正伤心。月蝶回过神来,猛然见到一个庞然大物对她示好低鸣,反而哭出了声响。白虎小心把头垂低凑过去,慢慢地用头颈挨蹭月蝶的手,又用长舌头舔舐她脸上的泪水。天心、天惑与铜五都有点呆了。

月蝶见这虎跟她亲近,双手环住虎脖子,好像只有它才懂自己的难受伤心,哭得更响了。此时这白虎竟似比天心、天惑更懂她的伤悲,也跟着低呜。

天心、天惑心想难怪它趴在绿袍人身下石头旁一动不动,也不伤人,原来它通人性。

月蝶哭了片刻,发现天心、天惑就在身旁,哽咽两下擦干了泪,然后头靠白虎身侧;她一边抚摸白毛,一边在它耳边低低细语。白虎不知道听懂了没,任由月蝶靠着。

隔了一会,大虎低啸一声,从白虎躺过的石块后绕出来一个小东西,一只大白猫一样的小虎,缓缓地朝月蝶与白虎小跑去。小虎有些夸张地高高抬起四脚,看来刚学会走路。它与白虎挨一挨,又凑近月蝶,昂头嗷嗷叫。月蝶轻抚小白虎嘴下的白毛,对白虎耳朵说:“这是你的孩子呀。”白虎舔舔小虎,用头蹭蹭月蝶,发出一声呜呜。小虎也似通人性,对着月蝶嗷嗷叫,想哄她开心。月蝶有一大一小两虎相伴,一时不再心情沉重,靠在大虎身侧抱紧了小虎,似乎这样就能让司马风安全些。可她眼光却一直不离那团墨黑的迷雾,丝毫不放开。

午夜,天阳地阴正交汇时,月蝶揉揉眼,雾团内变得好像透亮了一些,挪近身子去看。

天心、天惑见状,也围紧查看,才知道不是看错。

不到一刻的功夫,雾团的颜色越来越浅,所见越来越清晰。

雾团终于散了。

绿袍人闭目不动,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动过。

天心想凑近看,鼻子撞上一层透明屏障,法阵不知何时又被绿袍人启动了。他捂着鼻子,把脸贴上法阵屏障,突然大声怪叫:“司马风呢!?”

他这声叫声充满惊奇,比见到这两只充满灵性的白虎还吃惊。天惑早就凑了上来,跟天心两人面面相觑,都像见了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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