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1

    关于父亲这个话题,我写了这么些年的朋友圈,都不敢去写的,因为总觉得有不少敏感的话题,而且关于父子有些事情上面我没有找到一个特别好的解释,我今天也是鼓起勇气来写的。

    就从我上高中写起吧,2000年我考上了我们当地的重点高中,与其说是重点高中,更确切的说是我们只有一所正规的高中,这个重点只是用来区别于其他职高的。但也还是很难考上的,那时一个班五六十个人,也就能考进去十多个人,并不是意味着只有十几个人可以进重点高中了,还有可以“买”进去的,这是中国教育的一个特色,学校明明可以就读1000学生,可就给700-800正规考试录取名额,剩下的留给了经济能力好或者家庭地位显赫的子女了,花点美其名曰的建校费就能进去,后来我高中时的玩伴基本都是这样进去读书的。在那时我父亲是做包工头的,在那个时代在我家算镇上家庭条件比较殷实的。虽然那时父亲反复说我不努力的话就没有高中读了,不会“买”我进高中的,其实我那时我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一样,书是肯定有的读的,他不会不管我,到现在我都觉得我考进高中,只是为他省下几千块钱而已。

    记得上高一开学那天,他准备骑摩托车载我去学校,在那时摩托车并非像现在二十年后这样是最不起眼的交通工具,他那时花了一万多买的摩托车在周围人羡慕的眼里一直是很潇洒的坐骑,不次于现在的奔驰宝马车。我就是这样满怀期待的想他送我到学校,然后也让同学们羡慕我一番,可到我们镇的街上时,正巧遇见我们学校的校车,他大手一挥,校车停下来了,他把我的行李往车上一放,说:“这么大人了,自己去。”虽然我们高中离家也就几公里的距离,可一下子才真正感觉到离家的感觉,哪种孤独感是从未有过的,而后一次同样的感受是2009年来现在的医院上班的时候,我那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电话给父亲。(莫名奇妙的写到这里我竟然就开始有眼泪要流出来了)我那时坐在校车上还是有些不能理解父亲的,还觉得有些委屈,对于去一个陌生环境,内心的恐惧感是无法言语的,但也正是那次他的那句:“这么大人了,自己去。”让我后来无论行走到哪里都是那么的坚强。

    而今我也有了石头,面对他的每次摔倒,我也刻意不去扶他,因为他完全是可以自己爬起来的,可心里还是担心他哪里摔坏了,只是我刻意远远的看着他,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也像我父亲。

2

    我的高一是读了两年的,读第二次高一的时候,因为自己不服气会从班上前十几名落到班上垫底的位置,可第二次的高一彻底让我相信了自己是块朽木,在学校读书不甘被冷落的人其实是有两种人,一种是成绩好的,他们是会被老师捧到天上去摘星星的,另一种就是我后来成为的那种人,“渣仔”,我那时的渣算文明的渣,除了不打架,不读书外,其他的逃课、早恋、抽烟、翻围墙、上课讲小话,传纸条都干,就是老师眼中屡教不改、扶不上墙的烂泥,高二混了半年,我终于还是由于成绩太烂,败给了自尊,对于我这种怀着一颗想要好成绩的心却无能为力的人来说,每次的考试成绩公布都像自己被扒光了在操场上示众一般,假使我真的不把考好成绩当回事的话,也许我会好受一些。

    高二那年的冬天,考完试,我将所有的书都烧了,把寝室里自己的所有东西都卷回家准备自动退学了,回家后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父亲,陈情了自己的苦恼,要求退学,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示读书不是唯一出路,并且发誓以后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就去了外婆家,记得那天晚上,我和我哥、小舅三个人喝了三斤多的白酒,平摊下来我喝了一斤多,算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多的一次,喝的稀里糊涂就睡了,没到早上五点就开始起来吐的一塌糊涂,那是我第一次醉,很难受。

    外婆家躲了几天,我还是要回家的,回到家里,我一直在等父亲找我训话,我每次在家里的不同地方撞见他都期待他会找我说些什么,可是他面对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就是两人单独在一起烤火,一晚上也可以不说一句话,后来听奶奶说,我父亲拿了我写的信在我奶奶面前说着说着哭了,这是我未曾想到的,一个寒假我们两副面无表情的脸多少次无声的坐在一起,两个内心却有着无数的话语要表达,最终都没有开口。嘿,这就是男人。

    当别人都开始报名读书的时候,父亲还是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当时着急了,我那时的职业就是去读书,你不安排我,我哪里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最终我扛不住了,我主动说:“爸,我还是去读书算了,但是我理科可能跟不上了,让我去读文科吧。”我没敢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肯定松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解决办法我不知道当时的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面对叛逆的儿子,也许责骂是真的起不到半点作用的。

3

此后我一年半的高中学习生活,我却出奇的认真了,我竟然开始读的进书了,高考还是一个班只有十几个人能上本科,我成了班上最后一名考进本科的人,对于进大学读书,总觉得还是为了让父亲骄傲才让我奋进的,那一年半读书方面,都是为了他而活着。也便从未想过未来要从事什么专业,填报志愿的时候,父亲挂着开心的脸上又有些严肃的在一旁帮我谋划着如何填报,他说:“老师好,稳定”我填报了一个师范学校,他说:“医生也好,越老越吃香。”我就填报了一个医学院,为了凑齐三个,还填报了一个记者专业,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考上了大学就算我完成了让他骄傲的使命,至于读哪个大学我真不关心,现在想想,当时应该还是要深思熟虑的,也许就不要吃医生这份苦了。

我顺利的读上了医学院,期间又萌发过退学的念头,但这次没敢和父亲说,就这样我在大学谈了一个女朋友,在一起三年,可最终还是分手了,那年正好在医院实习,我打电话给父亲说自己失恋了,非常痛苦,儿时的时候就是这样,如果真摔疼了,就会买一个玩具作为安慰,而那时我最想要的就是笔记本电脑,爸爸听了后,马上从家里赶过来送了我六千块钱,当然我多少有些骗他主要是用于学习。面对已经二十多岁的儿子的失恋,他也不好怎么去安慰我,只是不停的叮嘱我要在医院多学本领,而后就开始多给我生活费,用他混社会的一套,教我如何去和别人交际,为接下来的找工作做准备。

而后我就来了现在上班的地方,由于刚经历大学同学之间分别,从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到按部就班的工作的过度,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而我们医院又在浏阳的一个偏远的镇上,那种落差形成的孤独感让我窒息,到医院后发现没有一样是熟悉的,要重新熟悉吃饭,睡觉的地方,要重新去认识一个又一个的人,我是一个不太喜欢去换新环境的人,总觉得那孤独面对陌生的时候特别伤感。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打电话给父亲,其实我知道于事无补的,他还是那样要我熬一熬,就会习惯了。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开始抱怨我不怎么打电话给他了,他很简单的总结说,以前我是想要他的钱才会喜欢打电话给他的。

其实我听到母亲这样传话给我听的时候,我当时是很伤心的,我也赌气的说:“如果把我和父亲的关系定义在钱上面来谈的话,他未免也太不自信了,儿子也是自己教出来的。”

4

我和父亲开始不交流应该开始于我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而我哥却在家里却没有固定的职业,也就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后来他找到了一个赚钱的门路,背着家里借了不少高利贷,而我那时已经结婚,老婆怀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手里有十几万块钱准备买车,心想有了自己的孩子没有车子肯定不行的,可父亲一个电话近似命令的语气说把我所有的钱拿出来先应付我哥那里,我拒绝了。

也许是我哥被高利贷逼的不行了,父亲把老家的房子给卖了,我一直觉得那时的矛盾源于我想独立门户和父亲还是大家长的做派,我不是那么冷血的不管我哥,他借高利贷之前,我一直都有借钱给他的,我那些钱不够补他的漏洞,而正巧是碰上老婆怀孕了。

而我们自己没多久发现那胎孩子有问题,四个多月把孩子引产了,引产后又产褥感染了一系列的问题后,我们被诊断为不孕了。

那两年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最后无奈放弃治疗了,而每次回家父母问的最多的是什么时候可以有孩子,为了回避这个问题,我们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也减少了给家里打电话了。

那段时间我们自己也调整了很长时间才接受没有孩子这个事实。我们放弃了,父亲没有放弃,他要母亲骗我老婆,然后偷偷带她去看中医,到了诊所让人无法拒绝,其实我们早就找省里国家名老中医看过了,机会渺茫。后面老婆跟我说了后,我跟父亲说以后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了,我们接受可以没有孩子的。但父亲他不接受,他谋划着要我嫂子生一个过继给我,我当时就拒绝了,我说宁愿去抱养不认识的也不要他们生的,他说为什么不行?反正都是他的孙子。我没有再说话了。在他眼里,这个家应该是共产主义社会的,我那时是这样想的。

幸而老天没有给我绝路,我和老婆奇迹般的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怀了现在的石头,一路有惊无险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终于也从儿子的身份变成了一个父亲的角色。我也开始为石头操心,开始为石头包办一些事情。

5

日子就是不会让你消停,有了石头后终于让我感觉人生趋于完美了,一天早上起来,同事说我眼睛好像肿了,我说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吧,接着两次在手术室做手术的时候,感觉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我知道自己身体出问题了,在自己医院抽血,验尿,内科医生说应该是有肾炎,我当时觉得肾炎和肺炎应该差不多,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可后来自己越了解越恐惧,原来肾病是不容易好的,而且不少会有肾衰,长期透析,肾移植,我瞬间被击垮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打电话给父亲,可是我想自己还没有确诊,我真怕他们瞎担心,我选择了隐瞒,我和老婆两个人瞒着他们到湘雅医院做肾穿刺检查,而石头送给了岳母娘帮忙带着。

因为那段时间,岳母娘在帮我们带石头,她是知道我得病这件事的,后来我穿刺出院后要休一个月的假,那一个月我很脆弱,有一天情绪终于爆发了,我抱着老婆痛哭了一场,由于我想和石头在一起,也便选择在岳母娘家养的病,我后来知道父亲对此是有些看法的,他说自己有家不待,他认为我应该回江西养病的。就这样我们又多了一层芥蒂。

那穿刺后半个月才出结果,通知我去拿结果那天我正好和父亲在一起,医院通知我去复查正式开始系统用药,我想要父亲陪我一起去长沙湘雅医院,我说:“我的车子被老婆开走了,你送我去一下医院吧。”父亲将他的车钥匙给我,他说你自己开车去吧。我知道他还在介意我在岳母娘家养病的事。那时我由于肾病整个人蛋白丢失的比较严重,容易感觉累,脚浮肿的厉害,开车有时是恍惚的,我自己一个人边开车,边觉得特别委屈。和那次高一开学去学校不一样,那次我知道是一个男孩子需要成长的过程,而这次我感觉内心比上次更脆弱,我一个人开车开着眼睛模糊了,没想到我竟然哭了。幸得好友在医院一直等待与陪伴,幸得检查结果比预想要好,我在想,假使是一个我不能接受的结果,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面对。

后来我与老婆聊及此事,我说我可以理解父亲和我计较种种,但再怎么样,我觉得他应该首先考虑从那时到现在我还是一个病人,他不该和一个病人计较这么多的。

6

写到这里我知道内容不会如期的那么传统的父爱如山般感人,更多的是很现实实在的一些东西,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于我单方面的感受,上面很多都是我猜测出来的。此刻我又想起了父亲说的“小二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这一切难道不就是根源吗?我们男人就是如此矫情,什么也不多说,就靠你去猜,猜出来的结果就是如此令人伤心。

父亲1962年出生,9月份生日,我才猛然反应过来,还过两三年快六十岁了,我怎么一直还觉得他才四十多岁的样子,我在外工作十年了,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好像真的很少在一起聊上几句了,他现在很喜欢转发一些孝顺的视频和文字,我看着现在坐我旁边的石头,二三十年后我会不会也这样转发一些有关孝顺的视频和文字,现在我和石头有说有笑,可时间却是一个永远让我无法猜测的怪物,不知道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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