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婆和她的石榴树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是住在村子最东头的那两间老屋里。在老屋和老屋邻居新婆家的场畔上有一棵石榴树。每年五、六月前后满树花红,如火怒放,蝴蝶儿留恋戏嬉,蜜蜂嘤嘤嗡嗡,大姑娘小媳妇驻足观赏,我们小孩子就跑到树底下去捉花媳妇。(石榴树下常见的一种昆虫)

      听老人们说树是新婆的嫁妆,是新婆嫁过来当天就栽下的。我不知道新婆嫁过来多久了。打我记事起,那颗树,村上唯一的一棵石榴树,就已经长得葱茏高大,枝繁叶茂了。到了九、十月,一树红红黄黄张大了嘴巴,宝葫芦似的果实缀在密密匝匝的一片青枝绿叶儿里,压弯了树身、树腰,馋得我们一群小孩子天天仰着头在石榴树下转圈圈,心痒痒,手也痒痒。痒也得忍着,待到石榴熟透,新婆是会想着我们的。

        新婆是我本家爷爷的老婆,她姓甚名谁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一村子人年轻点的都叫她婆,年纪大点的都叫她姨,且称呼前面都要加个“新"字。就这么叫着:新婆!新姨!新姨!新婆!每每有人喊她,新婆便迎出门来,眉毛,眼睛先笑了。脸蛋如落了雨的湖面,美美的涟漪一波一波地荡开来。接着,那一声轻轻柔柔的“哎……”便飘进了耳朵里。

        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村里那么多姨和婆,却只管她一人叫新姨,新婆。母亲愣神了,说她嫁过来后就跟着别人这么叫,让我们也只管跟着叫。听得我一头雾水,但我一直确信新婆是不姓新的,也不知道跟那棵石榴树有没有关系。因为我姨家,姑家村上都没有,连我那种了杏树,核桃树,葡萄树,拐枣树的姥姥家都没有。那一棵石榴树就成了我们村醒目的地标。走到石榴树下也就是走到了村子最东头,走到了村子最东头,也就走到了新婆家。

      我小时候喜欢吃新婆做的饭。新婆家每天是要比我家多吃一顿饭的。傍晚时分,大姑姑把成群的牛羊从坡里赶回来。新婆抓几把麦积杆塞进灶火底下,开始和面,揉面,抹菜籽油,撒点芝麻,盐,一把香葱沫,不一会就烙出又薄又脆的细面饼饼来。掀开锅盖那味儿就溢了满屋,又冲出屋外,直往人心里钻。咬上几口饼,喝一碗能熬出两三层黄油皮来的稀包谷糁,那滋味真叫一个美、舒坦!

        夏夜,庄户人家都在自家门外的场地上铺了一张竹席子纳凉。新婆家的竹席总是铺了两张。新婆点燃艾草把石榴树下薰了一遍又一遍,又给竹席上铺了绵软的薄褥子。天没黑严实,那两张竹席上已是坐满了人。我们小孩子总是被围在大人们中间,或乖乖地坐着听他们讲新鲜事,或躺下来哼唱儿歌,数星星,看月亮。那时侯,坐在新婆家的席上就是坐在云朵上,飘飘然了;躺在新婆家的席上就是睡在地毯上,心似长了翅膀,飞着飞着就入梦了。

        农忙后的一个雨天,我趁母亲熟睡后偷偷的摘下她挂在墙角的草帽,一溜烟跑到新婆家的石榴树下。那一树火红的石榴花哟,在碎雨里绽放地格外热闹,惹眼。踮起脚尖拽下一撮又一撮湿漉漉的青枝绿叶儿,我学着大人们在稻田里插秧的样儿,挽起裤腿,光了脚丫,忙活起来。我玩得起劲,竟淋成了落汤鸡,还抹了满手满脸的泥巴。新婆赶巧出门倒垃圾,一把抱起我穿过宽大的院落,直奔她的卧房。新婆给我换了干净的衣服,再擦干头发,洗了脚,又让我和玉姑姑一起玩耍。犹记得,我和玉姑姑坐在屋檐下各拿一个小棒槌边敲边喊:老天爷,你别下,给你送个胖娃娃……

        玩着,玩着,我就在新婆家睡着了。母亲后来是站在新婆家门口把我抱回去的。母亲从不踏进新婆家的院落。她很讨厌新婆家的爷爷,自己不讲原因,也不准我们问。(长大后,我才听别人说那位爷爷早年得势的时候没少干损人利己的事,我们家就被整过。)虽然我母亲也常夸新婆人好,夸那棵石榴树长得好。但她是个倔脾气的人,从不主动走近。母亲之所以允许我们亲近新婆,是因为之前发生过的一件事情拉近了两个做母亲的人之间的距离。有天夜里我浑身滚烫,烧到叫不醒,偏屋外大雨滂沱,父亲又在百里之外的厂子里上班。母亲急得在家大放悲声。是新婆,她怕母亲不肯接受她的帮助,于是找来村上一对好心肠的夫妇连夜冒着大雨,背起我赶到了镇医院。医生说若非送得及时,很有可能被烧成聋子,傻子。

        我从小就亲近新婆, 自从知道那件事后,看新婆就更亲了,看那棵石榴树也亲。上小学后,我家在村子最西头盖了三间新房,又搬了家,那两间老屋也换了主人。很少再去石榴树下玩耍了。我每从村子东头路过,远远地看着石榴树,就总想能看见新婆的身影,响响地叫她一声:新婆!再听她那一声亲切地“哎……”飘进我耳朵里来。

        参加工作后,我有几次回家专门到村东头的石榴树下去看望新婆。新婆一把年岁了,但腿脚很利索,手底下也不闲着。她总会放下手里的布头,鞋底,鞋垫呀什么的,迎出来说:“哎……我娃回来了。渴不渴,走,回屋,婆给我娃端口汤去……"

      有一年三月,母亲突然在电话里说,村东头的那棵石榴树枯死了。母亲又说,去年春上还好端端地还开了一场花,秋上又接了一树的果,没想到过了一个冬天,竟再没见它发芽。新婆也因为一场病说话不利索了。九十多岁的老人,在炕上躺了几个月,起不来了。我一边听着,一边举着电话,眼泪就流出来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新婆。母亲说她是被玉姑姑接到城里享福去了。

        我的工作单位环境绿化很好。八月的桂花,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樱花,还有一树一树的玉兰花,都很美。一三年内调进了汽囊,我才发现每日送样路上要经过的七零三实验室后面的竟有十多棵石榴树,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这些树长在最偏僻少人行的西南角,从来没有人去看护打理。它们自己开花,自己结果。不管有没有人来观赏赞美,欢喜采撷。年年岁岁,都以一棵树该有的姿式,顽强的活着,骄傲地站立着。

        如今又到五月,正值石榴花红,蜂蝶飞舞,花香四溢……走在这一排石榴树下,我又想起小时侯,想起那两间老屋,想起新婆和她的树。

作者简介

笔名:阿晴,陕西蓝田人,文学爱好者,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摇篮签约作家,五谷文学社特约作家,大文坊特约作家。笔随心走,随意涂鸦,一个把生活过成诗意的女子。散文,随笔散见于《文学》《散文之声》、《南城文化》、《陕西散文论谈网》、《陕西作家摇蓝杂志》、《蓝田文艺》、《大文坊》等网络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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