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时代||第四十四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第四十四章沉舟侧畔千帆过

那一年的冬天,中国发生了几件大事,这些大事将会影响未来中国几十年。

当严萧潇坐在孔家客厅里,全神贯注倾听孔健父子发表那些在当时十分超前几乎前所未闻的话题的时候,并不知道这种前卫的思想和认识,很快就成为一种共识和推动力,彻底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

严萧潇发现自己与孔丹萍的哥哥很谈得来。孔丹书也很喜欢这个才思敏捷、很有头脑的年轻人。

他将严萧潇引荐给自己的几个朋友。

他们都是江州小有名气的才子文人,除了担任江洲日报记者的孔丹书,还有江州文化馆创作员范习友、江州二中语文教师周庆浩、江州教育局的左林。叫严萧潇意想不到的是左林,就是上次亲自来茜草坝送喜报,高考办公室主任左盟的侄子。

这几个年轻人都已经超过30岁,孔丹书已经是最年轻的一个,不过他们还是很愿意接纳这个后进小子。他们都是江州文学精英,一直在探索文学对时代的影响。他们借助了各自的才学和身份背景,挂在江州文化馆名下,成立了一个文学社,出版一份叫《萌芽》的文学刊物。虽然是很小的一份刊物,从去年创办起却已经在江州小有影响。这是一份双月刊,稿件绝大部分出自他们几个之手,除了在出版之前几个人会聚在一起审阅稿件,更多的时候他们用来讨论那些曾经岁月里的功和过,憧憬未来、畅想人生。严萧潇在他们面前很少说话,总在扮演倾听的角色,却从他们那里汲取了许多课本之外的养分,也从他们口中了解到那段“灾难往事”造成的更多悲剧。

那天严萧潇从左林的口里听到一个叫人唏嘘的故事。

回去以后他一直坐在课桌前面发呆。直到深夜回到宿舍后,还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清晨起身后,第一次改变自己的规律,没有去芳草地读书,而是去了教室,坐在课桌前奋笔疾书起来。

习惯一早到教室看书的陈建农好奇地走来问他。

“萧潇,你今天怎么啦?怎么会没有去你的桃花源早读,而是跑到这里写起来?你在写什么?”

严萧潇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在写一篇小说。”

“写小说?你不是说暂时不写小说了,这几年要认真读书,毕业以后再去完成长篇小说创作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不,我不是写长篇小说,是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

陈建农更觉奇怪了。

“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写短篇小说啊?”

“我昨天听来一个真实故事,一夜睡不着,也没有心思看书,想写出来让更多人知道,在我们身边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

严萧潇还是头也不抬边写边回答。

陈建农长叹一声。

“是啊,那些年发生过许许多多叫人难以置信的故事。要说起来还真是极为丰富的创作素材,可我还是希望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故事。”

“我也不希望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悲剧,可还是发生了。这恐怕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历史。只希望可以应了那句刘禹锡的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让我们可以迎接一个春天吧。”

严萧潇停下笔,眼睛里闪出一种光泽。

陈建农看他一眼。

“萧潇,你最近变了,成熟了很多。你写吧,我该去跑步了。”

严萧潇重新埋下头去。

那天下课后,他也没有去阅览室,始终在伏案疾书。

没有人来打扰他。同学们那么默契,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静静在等待他第一部短篇小说的诞生。

虽然这个系有三个班120个学中文的学生,严萧潇却是唯一那个在入学之前已经涉足文学创作的人。大家谁也看过他创作的小说,却都知道在严萧潇心中是个永远无法抚平的创痛。如今见他突然一改常态,又一次奋笔疾书起来,都在期待欣赏一下严萧潇的文采。

第三天一清早,严萧潇又去芳草地读书了。

早饭时间,谢桂英在广播站堵住他伸出手。

“拿出来吧。”

“拿出什么?”

严萧潇不知所以。

“你一口气写了两天吧,今天去女生宿舍后面那片芳草地读书了,说明昨天夜里你已经完稿了。拿出来给学姐先睹为快吧。”

谢桂英笑嘻嘻摊出双手。

陈千百也在一边凑热闹。

“她看完我看。”

严萧潇有点不好意思地表示:“我第一次写短篇小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写的?就别在学长学姐面前班门弄斧吧。”

“不行。必须拿出来。再说,你是全系唯一曾经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的人,怎么会算在我们面前班门弄斧?我们连斧子怎么拿都不知道。”

谢桂英不依不饶。

严萧潇知道无论如何也倔不过这个小学姐,只好从自己的讲义后面拿出一份手稿递给她。

谢桂英拿过来打开,小说题目落入眼帘。

《小河那边》作者萧潇

谢桂英头也不抬读起来。

陈千百也把头凑过去一起看着。

……

刘俊师光着膀子在那片试验田锄草,不时抬头看着小河对岸。

刘俊师在这个地方呆了八年了,跟着妈妈来的时候是个十岁的孩子。妈妈一天天老下去,再也拿不动农具了。

14岁那天刘俊师第一次开始代替妈妈出工。“五七干校”的领导不管这种闲事,只要有人替工就可以领到工分,谁下地和他们没有关系。

慢慢那些分配活的小“领导”已经习惯了,喊到“王芳亚”名字的时候,出来答应的总是她带来的儿子。再渐渐地“王芳亚”变成了他的名字,连刘俊师都觉得,自己从来就是这个名字了。

……

谢桂英和陈千百一下子就被小说吸引了。两个人什么也不顾看着文稿,把广播站工作全忘了。

严萧潇苦笑着只好自己去处理。

关机后谢桂英也不肯将稿子还给他,反而收进了自己的书包。

“我看完还你。太好看了。”

陈千百连忙说:“别啊,谢桂英,你看完让我看啊。我看完再还给严萧潇。”

“你们别把稿子弄丢了,也别弄皱了。我周日要送到《萌芽》文学社去投稿。还有求求你们二位,千万别再传了。行不?”

严萧潇皱着眉求他们。

“行!”

两个人异口同声答应了。

周日一早,严萧潇离开学校去了忠山。

几个人约好今天在忠山公园喝茶。

忠山历史悠久、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植被丰富,是个休闲喝茶的好去处,曾经有个三忠祠,是纪念诸葛亮父子治理蜀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如今也算可以看着遗址凭吊前人。这座公园今年刚好落成,游人不算很多,里面有个茶室,实在算是既有品味,又图个清静,可以畅谈的好去处,很自然成了他们经常碰头聚会的场所。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严萧潇和他们中间最谈得来的,除了孔丹书,就是在二中担任语文老师的周庆浩了。周庆浩是上海人,这也许是严萧潇很容易去亲近的理由吧?他毕竟是祖籍南浔的江南人。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严萧潇在读师范中文系,江州大学招收的中文系三个班属于师范。严萧潇觉得既然将来最大可能是做个中学老师,不如现在就开始了解老师的生活和工作。

他和孔丹书就不仅仅是两个人一见如故了,更多还有孔丹萍同学的关系。再加上他们的父亲孔健,十分喜欢严萧潇这个小伙子。

严萧潇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次到孔家,总会有莫名的亲切感。孔家上上下下也把严萧潇看做家人,连孔丹书那个两岁的儿子孔超越,小名超超,看见严萧潇就张着手要他抱。居然不管怎么教,都不叫严萧潇“叔叔”,而是叫“爸爸”。严萧潇无奈,也只能由着小孩子去了。

严萧潇从来不见超超的爸爸来过,甚至从来就没有谁提到孩子的爸爸。严萧潇没有问,也不敢问。这样一个太过敏感的问题。

在刚刚被中国老百姓“熬着过去”的十年里,有太多太多难言的悲剧,就像他手里那个关于《小河那边》的故事。谁又知道孔丹书在过去十年发生过什么?严萧潇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适当保持与孔丹萍的距离。他不想让她有什么误解,更不愿意让自己陷进另一个感情的漩涡去。

严萧潇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坐在那里。

面前的茶桌上摊满了形形色色的稿件,多数是他们几个创作的诗歌和散文。还有两篇议论性文字,是孔丹书的杰作。他喜欢比较犀利的文字。

严萧潇有点腼腆地拿出书包里的一叠稿件放在他们面前。

孔丹书一把抓过来,一边打开一边说:“萧潇,你开窍啦?写的什么?诗歌,还是古韵?不会是散文吧?这期散文有点多啊。小说?”

孔丹书大吃一惊,不等他看被周庆浩拿过去先看了。

“真是一篇短篇小说。太好了,咱们《萌芽》小说总算开张了啊。”

“真的是小说啊?”

范习友和左林都在问。

周庆浩点点头一面回答,一面继续在看手上的小说稿。

“是短篇小说,题目《小河那边》。”

周庆浩快速翻开完,竟一掌拍在茶桌上叫起好来。

“好,好作品,主题深刻,悲剧结尾,感染力很强。”

“这么好?”

孔丹书有点怀疑,抓过稿件也快速看了一遍,然后把稿子递给左林。

“真不错,想不到萧潇小说写得这么好?你们看看。”

孔丹书笑着抓住严萧潇的手。

“说实话吧,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写小说。”

严萧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不过短篇小说是第一次。”

“好。”

左林也跟着拍案叫绝。

“严萧潇,以后你负责每期一部短篇小说吧。”

“这篇小说真的可以吗?”

严萧潇有点缺乏自信。

“是很可以。”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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