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五十三)

那一边,哭声渐渐平息,一些人开始回转,稍远的田埂上有一堆燃烧的稻草,田里有一张方桌,上面有一桶清水、几个热水瓶、两筒一次性纸杯。经水当家的在这里静候,叮嘱每一位亲戚先跨过火堆,再洗手喝一些热糖水。

亲戚们轻轻松松大步走回,只有两竹竿被面依然原封不动抬回。这时厨房里留守的两名女眷已经将饭菜预备妥帖,大家伙儿都是空着肚子送老爷子上山的,这也是必须遵守的程序,因为一则表明这家的子孙后代会有饭吃,二则赶着太阳初升时下葬,以后的家业一定会如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更加蓬蓬勃勃、越来越旺!

一天以后,一家人即将返程回去无锡。四六的工作早已稳定在那里,大月也在那里上班,志鹏开始在那里上学,志成志远在那里上幼儿园,如今又预定了商品房。无锡,那般熟悉而又亲近,陈家似乎与之融为一体,再也不能分割了。

无锡,四六两口子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辛苦劳作十七八年,黄牛一般沉默而又挥汗如雨地耕耘,犹如南方都市的偏远一隅,不知何时偶然落下一粒种子,尽管眼前是沙石遍地荆棘丛生,尽管脚下的土地贫瘠干涸,尽管历经风霜雨雪的磨难,

但这一颗纤弱而细小的种子,小小的生命却是无比顽强坚韧,它先是慢慢入土、生根、发芽、伸展,终于露出地平线,终于能够探出脑袋,承接阳光雨露的滋养润泽,又向四周伸出触须藤蔓、不断往下扎根汲水,在茂密的树林里已然成长为一棵小树,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两天,四六妈银娣一直要求留下,流着眼泪恳求儿子,保证能够照顾好自己,几次跟儿子说:“你爸他一个人住在沟沿旁边,水凉风冷会受不了的。前几年收螃蟹的时候,夜里总要我陪他,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睡在那里,真成孤魂野鬼了。

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好好陪他一段,白天我去陪他说说话,年里面就在家,等开春后他那边暖和一点再跟你出去。”四六夫妻俩私下商量半天,怎么也不能放心,这一段老人伤心难过加上多少日的疲累,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后面吃喝再不能准时准餐,整日里愁苦忧郁精神压抑,说不定很快也会出现问题,甚至可能跟随父亲而去。

四六对老婆嘀咕几句,大月拽着春杏,到老人床头轮番劝慰。大月恳切相邀,春杏一旁极力相帮,婆媳俩柔声细语半晌,老人靠在床上还是没有点头。

大月忍不住渐渐激动高声,诉说丈夫在外的种种不易,说到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至今没有消息,说到自己作为陈家媳妇的艰难求全,面对上有老下有下、两头都要照顾又很难顾及的局面,委屈时想要对四六抱怨几句,可看着丈夫千斤重担挑在肩上,每每总是叹一口长气,将所有的酸甜苦辣全部吞咽进肚子里。

如今哪一天不是工作家务两头忙,哪一日不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这几年何曾休息过一日,哪一天不是累得贼死?又有谁能够了解自己内心的苦处,又有谁能够理解身为婆婆与儿媳双重身份的难处?

不成器的东西把千斤重担撂给父母,自己更是将全部身心交给下代,还得处处陪着小心伺候,什么时候有过自己,什么时候想起过自个?大月说着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第一次在婆婆儿媳面前失声痛哭,弄得老太婆鼻子发酸,春杏亦是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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