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兵的痕迹


1948年的绿原县城,驻扎着国军的一个团。

8月的那个中午,艳阳高照,18岁的父亲,跟着爷爷,各自挑着一担小山包似的柴草,从20里外的河滩,汗流浃背地赶到绿原县城,打算一如往常的换到四毛钱,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突然,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围上来,不仅抢了他们的柴草,还把他们抓进了营房。

傍晚时分,爷爷瘸着腿,光着膀子,展露着胸背上的道道鞭痕,招引着一群嗜血的蚊虫,抹着眼泪走出营房,灰溜溜地回了家。

奶奶一听家里唯一的骨血,被国军抓了壮丁,立刻瘫软在地,嚎啕大哭。没一会儿,就用她那双五寸银莲,在地上蹬出了两道深痕。然后,大嚎一声,四肢挺直,晕了过去。

我至今都不知道是我奶奶生父亲时落下了毛病,不能接着生育;还是她,或者我爷爷,本来就没法生育,才跟别人抱了一个儿子养育;总之,我父亲是个无任何兄弟姐妹的独生子。

那个年代,独生子的家庭像凤毛麟角那么稀罕。

我一直对父亲是独生子这个问题耿耿于怀。因为他是独生子,导致我这辈子既没有姑姑,也没有叔叔大爷这些亲人;更导致,父亲被抓了壮丁之后,爷爷奶奶就感觉那是断了他们的命根。

十几天以后,我父亲跟随驻守绿原县的那个团离开了,直接去了北平城。

许多绿原县的子弟,被抓了壮丁后,十有八九,有去无回。父亲的离去,让爷爷奶奶感到绝望,日子一下子变得毫无生趣。

爷爷每天照样去二十里外的河滩去砍一担柴草,换回两毛钱。他们用一毛钱来购买简单的食物,以维持他们的生命,让他们能够继续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然后用另外一毛钱来购买烟土,以此麻痹他们的神经,让他们的痛苦能够得到片刻的缓解。

去守北京城的父亲,原以为九死一生。已经做好了离开人世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北京和平解放了。部队的番号由国军变成了解放军。

随后,他就跟着解放军的大部队南下。解放军的先头部队攻城掠地。他们跟在后面收拾残局,维持地方治安。虽然部队也会遭遇小股残敌的抵抗,也有部分战友牺牲,但伤亡毕竟不大,没有波及到我的父亲。

父亲不仅没有牺牲,甚至连轻伤都没负过。

他的幸运,才有了我们的幸运!

全国解放后,父亲又跟随部队,在南方的深山密林里剿了几年匪,期间立了几次功,受了几次嘉奖,最后当了排长。

1955年,待匪徒剿尽后,部队开始有计划地转业军人,父亲因此才重新回到了我们绿原县,被安置在一家叫柳编社的集体合作社,做了一名手工业工人。

然后他结了婚,于是就有了我们兄弟姐妹。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时,他已经是一个略显老态的中年人了,两鬓已经有了一丝丝的白发。

在我最初的印象里,他个子中等偏上,有点儿瘦,留着大背头,经常躺在炕上,手里举着一本书在看。那样子,更像一个文化人,而不是一个军人。

父亲没有上过学,他认识的那些字,都是当解放军那会儿,在部队学下的。那时的部队,都是一边打仗,一边组织战士认字,学文化的。这是部队在他身上烙下的,也是保留时间最长的痕迹。

后来,我在家里还发现了一个综色的,看上去很精致的牛皮做的公文包,里面有几个任命书和一些漂亮的军功章。另外,还有几张档案材料,一张父亲穿着军装的照片。那些东西,我以为很贵重,所以每次打开看,都是小心翼翼。

它们都是父亲当兵的痕迹!

后来,搬了几次家,不知何时,那些东西遗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只是我心里有时会想起。

作者: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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