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言自语的男人

——早就想写写这个男人了，今天又恰巧撞上。

"天啦！他竟然可以骑电动车？" 正低头走着的我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一抹久违又熟悉的身影，忍不住伫足抬头扭脖追着那个穿着老旧灰色T恤的男人注目，一个曾经总是蹲在小城主道十字路口边上自言自语的男人。小卖铺门口？显然他是骑电动车来买东西的，该不会又是香烟吧？外部没见有任何其它东西。

电动车在灰色T恤男人的操控下，一个急转弯严然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般咆哮着"轰"的一声窜到了另一家门口，暂停在那里。异常刺耳的声音一听就能判断出这是一部非常老旧的车子，随着一股浓浓的浑浊的异味扑鼻而来，我瞪着紧张的双眼看了看旁边的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那屋的主人，精瘦高挑的是他的邻居，当三双眼睛对望的那一刻，显然那两个男人似乎很清楚"灰色T恤"是怎么回事，也似乎明白我询问的眼神。因为我还在想:他怎么可以骑电动车呢？那该有多危险？那男人倒底是哪家的呢？明明他是个很不正常的人啊？一连串的为什么紧张了我整个小脑瓜子。暂停的电动车上，灰色T恤男人依旧蠕动着他那两瓣厚实的嘴唇自言自语着，没人顾及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可他确实一直在自话自说。

去工业园上班的那些日子，几乎每天清晨，在差不多的时间段差不多的地方总能看到这个壮硕的男人: 一身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一两件泛白的旧T恤，总是高高的卷上胸前，裸露着腊肉似的厚实腹背，短而不乱的平头看上去也总是那样的不干不净。一双半旧不新的蓝色拖鞋，似乎一直就不曾离开过那双厚实而粗糙的大脚板。早上五六点的小城街道，三五两个行人，偶尔一两辆呼啸而过的汽车，也不知何故总会在这么宁静的清晨响起一串串长长的喇叭声，好好的清梦或许还没来得及理顺，就被遗落在睡意惺忪的眸光里。而我总是在这个时候独自不紧不慢的遛一路一成不变的风景，权当是忙碌中的最好健身，杨柳青青的河道边，也陆陆续续抖动起了晨跑的人。最初这几天并没怎么刻意留心身边总在同一地方出现的那个男人，因为早起的人不止你一个，或许人家也习惯了在这个时间习惯了这样的逗留方式呢？况且就只是这么不经意的擦身而过，若不是伫足有心多看几眼，你根本发现不了这男人有什么异样。老实讲，单从外表这体格和肤色的第一眼判断，你甚至会觉得这就是一个为生活努力打拼的正常男人而已，没啥特别。最初的发现，还是源于好奇心的驱使，因为在这么早的清晨，这样一个年轻体壮的男人不为了健身也不像是因为赶路工作，总是蹲在十字路口的大道边，两眼空洞地看着冷清的大街发呆，不得不会让人对他多了些想法。而他保留这个造型，常见的有两种状态，当他独自叼着烟蹲在那，一圈又一圈，飘散又聚起的灰色浓烟中，你最多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很有故事的男人，甚至很有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酷味，也就在没抽烟时，你再多看上那么一眼，心里不由得就"咯噔"一下:"妈哟！精神病患者呢!会打人么？"因为嘴里没叼烟时的他，其实一直在自言自语着，而我却每天几乎都得从他身边路过。唉！这么年轻力壮的男人咋就这么脆弱呢？会是怎样的惊吓才使得他神经散架了？我不由得对这个陌生的男人起了深深的怜悯之心，颇感惋惜。要是我是一个心理医生那该多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次经过那个地方，我总会有意无意的环顾一遍附近，若偶尔没遇上那个自言自语的男人，心里反而很有些不安，感觉他家就在附近，若走远了，或者到处乱走了，说明他病情可能加重了，他能找得着家么？露宿街头？蓬头垢面？唉！那该有多惨! 至少目前这状况如果条件许可，他或许能慢慢好起来。因为有那么两个清晨，当我突然发现他在老地方跟一个老人家聊着天，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虽然老人很显然不怎么愿搭理他，瞧他那个认真模样，谁又能知道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呢？就像那天我追随他的背影一直看到他走进了那家小超市买矿泉水喝，这举措直接让我很有些蒙圈了，甚至怀疑他的自话自说就是一种假相。他只是一时或偶尔迷糊了。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他哪记得这些生活神操？衣不遮体，蓬头垢面，垃圾桶里到处捡东西吃，或者有攻击行为的才是精神病患者应有的形象。而他，呵呵！竟然懂得幽雅的抽着烟，一个还能体会到烦恼的人会是精神病患者吗？那一刻，我就在想:他并不完全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或许只是个处在精神错乱边缘徘徊的人，就像他每天蹲在十字路边茫然的看着过往的行人，或许只是需要一个能为他领路的人，如果有人愿意用心去倾听他的自话自说，愿意陪着他一起解开心里所有郁积起来的困扰，这病状会不会就能不医自解？可是有谁呢？谁愿意呢？天性幼稚的我突然又幻出这么个奇葩的臆想:假如我身边能有个贴身保镖，可以随时防止他的人身攻击，虽然目前为止并没发现他有攻击倾向，我倒乐意成为他的特护医生，好好听他说些什么，或许就能打开缠绕着他逼他走进死角的那个结，或许他就能像我们一样好好的闲着好好的工作。这该多好！可是连老人都不愿搭理的人，这悲凉真是凉透骨呢!也难怪入秋第一场秋雨第一个颇有些寒意的早晨，路边早餐蓬下，一向只是自话自说的男人竟然对着里面等吃早点的老人大声嚷嚷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能看出他那认真架势，像在跟一故友那样谈笑自如，那一刻，或许他也只是迫切需要得到一个常人应有的认可罢了。然而从那面无表情的老人身上，我又一次感觉到了那份深深的凉意。唉！真是世情薄，人情恶啊！人活到这份上，不如不活。太惨了，要是我是个救世主那该多好!

结束去工业区的那段日子，最后一次见到自言自语的男人，那天他竟然不像往常一样蹲在十字路口守望什么，而是独自一人跨过北门桥顺着建设路一直东行，从此就再也没见他出现过，心下暗想:完了，这回大约是真的彻底疯了，走了就走了，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他会越走越远的，越远越不知道怎么回了的，他会去哪呢？他家人呢？他也会去垃圾桶里翻寻那些令人恶心的死老鼠吃吗？唉！要是我是个超人那该多好！

平淡的日子里，以为一切或喜或悲的人间剧情就这么平淡的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或轰轰烈烈，或平淡无奇，来来去去，无所谓惊喜也无所谓悲悯，就像那抹随风飘散的烟圈最终都会淡出人们的视线，消失于无形。

巧的是双庆假期的第一天，竟然又意外的碰到他，那个仍在自言自语的男人，竟然骑上了电动车？多恐怖的举措!但愿所有遇上他的人都能为他让道，但愿悲剧不要在他身上发生。人间悲剧的发生，常常是清醒的人体会或感觉不到迷糊人的痛苦与绝望。这才是真正的悲哀。